萧燃背过身没说话,但沈荔也没说话。
她怎么可以不说话?好歹给个台阶下啊!
正僵硬着?,打算悄悄回头看上?一眼时,他终于察觉到束袖处传来的微妙力度。
像是?一阵风在轻轻拉扯。
少年先是?睨过一双眼,见?沈荔没有出声,便复又?转过身来,闷闷说了句:“干嘛……”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不可抑止地被眼前的少女吸引
沈荔戴上?了他送的那支步摇,大小均匀的珍珠流苏自簪身垂在鬓边,于她的玲珑美目中映出莹润的光泽。
甚至无?需沈荔开口说话。
他跌入那摇曳的光华中,满身乖戾都温柔地蛰伏起来。
“挺好看的。”
少年英痞地挑起长眉,伸手替她扶正流苏,忘了脾气似的,煞有介事道,“我就说,我眼光很好。”
“多谢殿下。”
沈荔不那么走心地道了声谢,又?道,“我身为女师,当清雅朴素,并不常戴这?些钗饰……”
萧燃俊美的面容沉了下来。
于是?沈荔无?比自然地改了口:“但还?是?喜欢的。”
萧燃又?勾起笑来,敛目看了她两眼,移开视线,复又?坚定地看回来,俯身凑近道:“既然喜欢,要不要给本王一点回礼?”
沈荔微微偏头,投来疑惑的目光。
“比如说,旬假时能不能多来一次?”
“……”
沈荔迟钝地眨了眨眼睫,又?眨了眨眼睫,抬手去拔步摇。
“别摘别摘!”
萧燃忙按住她的手,桀骜一笑,“开玩笑呢,我送你发饰也不为这?个。”
他凑得太近了,沈荔不甚自然地别过头,挽了挽鬓发道:“我要回去讲学了。”
“嗯。”
萧燃从鼻腔里应了声,却半点也没松手,只摩挲着?她的腕子低沉道,“本王要出城几日,等我。”
沈荔知道萧燃要做什?么。
养兵要钱,推行政令要钱,北防征战亦需人口充实兵力,长公主为国库头疼多年,上?月初便决定大刀阔斧清查隐户,以扩大人丁税收。
此事非同寻常,自然落在了萧燃的肩上?,也将?世家?与皇族的抵牾再次推向?了巅峰
自十一年前洛邑沦陷,大批北方流民涌入兰京等地,依附于各大世家?门下,成为佃客、仆役甚至是?私兵部曲,是?为“隐户”。
按律,这?些依附于世家?门下的奴仆部曲当受世家?驱使,无?需再向?朝廷纳税。
长公主要改税,要清查这?批庞大的隐户,则势必激起群愤。
“在下愚钝,改税不应该是?好事吗?”
私宅内,商风怀抱荷花插瓶,恭恭敬敬道,“为何女郎和家?主都愁眉不展?”
沈氏门楣洁身自好,总不可能庄子上?也藏了隐员。
微风送来阵阵荷香,晃动珠钗摇曳。
沈荔眼底映着?珍珠的莹光,抬首望着?榫卯交接的房梁,缓声道:“世家?百年联姻,利益交融盘根错节,恰如这?榫卯交接,已连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若是?修缮房舍时,尚未找到新的支柱,便将?其旧料拆除,会如何?”
商风不假思索道:“房舍会坍塌。”
不错,待触及某块核心榫卯时,房舍便会轰然倒塌。
只是?她与阿兄都不知道,那块关?键的榫卯究竟会于何时松动,等待这?座摇摇欲坠的房舍的,究竟是?新生还?是?坍塌。
这?个答案,并不会太远。
第29章 第29章 逾墙 我带你去见阿母吧……
时值八月上旬, 临近秋祀,沈荔自教司署批阅考卷归来,马车便被堵在了?北街路口。
只是这?群相互推搡踩踏, 手拿麻袋与破碗罐拥挤于市廛间的百姓并非来观祭月灯会, 而?是在抢粮。
“先前女郎说城中米价必定飞涨,让家?主早做防范, 我还?觉得纳闷呢。眼下正值关中麦熟, 江南的稻米亦已收割, 按理说断不会造成如此规模的粮荒……”
商灵抱刀站于车轼上,伸长脖子朝市廛间张望, “怎的才短短两个月, 兰京便乱成这?样了??”
此事须得从?长公主下令改税说起
长公主扩丁改税本是充盈国库的良策, 但她忽略了?两个问题:其一, 那?些依附于世?家?门下, 免于税收的隐户是否甘愿被朝廷查抄入册;其二,在没有获得世?家?扶持的情况下贸然触动?世?家?惠利, 朝廷能否承受其反噬?
政令下达之初推行得并不顺利。
一开始只是部分百姓为逃避税收而?投效世?家?门下, 伪造户籍搪塞朝廷清查,随即世?家?宁愿销毁名册,贿赂朝官, 也?不愿乖乖交出坞堡的人口……
然世?家?骨头?再硬, 终究硬不过萧燃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