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萧青璃放缓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不是陛下的错。”
他什么都没做过,自然什么都没做错。
“陛下在宫中,开?心吗?”
听阿姊发问,萧含章茫然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萧青璃换了个问法:“若陛下有机会出宫,重新开?始,陛下可愿意?”
少年怔愣许久,迟疑着,小心翼翼地点?了下脑袋。
片刻,更用力地点?了点?头。
望着少年蒙着一层水雾,如迷途林鹿般惶惑的眼?睛,萧青璃定了定神,将一旁的托盘轻轻推至他面前。
盘中放着一卷大虞疆域的舆图,一只白瓷药瓶。
她将选择的权利,交还给了这位一生都被各方势力裹挟着的可怜少年。
“若陛下选择舆图,则可在上面任择一郡,带着孩子离开?宫廷,做个自在闲散的王公?贵胄。”
萧青璃浅吸一口气,竭力维持语调的冷静,“若陛下选择这瓶龟息丸,便?可抛却眼?下的一切桎梏,与你的孩子换个身份,换种人生,彻底重新开?始。”
当一个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的人,骤然拥有选择的权利时,接踵而?至的并非欣喜,而?是惶然。
萧含章看了看舆图和药瓶,又看了看萧青璃,眼?底渐渐蓄起了水光,揪着衣袖道:“重新开?始后,朕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阿姊和阿兄了?”
“元照会去看你,吾也会,悄悄的。”
萧青璃顿了一息,方继续道:“当然,你还有第三个选择。”
“第三个……选择?”
“是。”
萧青璃微微颔首,“第三个选择便?是,继续做大虞的天子。”
萧含章微红的鼻翼翕合,近乎茫然地问:“朕做天子,或是不做天子……有区别吗?”
萧青璃一怔,似是被问住了。
是啊,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天子,当或是不当……于天下而?言,又有何区别?
孩童的思绪总是跳脱的,问出疑惑后,也不急于得?到答案,反而?专心致志地观摩其托盘中的物什来,时而?摸摸这个,又时而?碰碰那个。
犹豫许久,久到日?头下沉,殿中逐渐漫上一层冬日?的阴寒。
萧含章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地拿起了那只药瓶。
“这个……”
单薄的少年握着那只小小的瓷瓶,讷讷问出了一个天真的,令萧青璃心碎的问题:“吃了后,会不会很疼?”
这个傻瓜,竟以为这是毒-药。
“不疼。”
萧青璃眼?眶酸涩,轻轻抚了抚幼弟的脸,如待他儿时那般耐心地解释,“它?只会让你睡三日?。三日?后,便?是崭新的开?始。”
萧含章似懂非懂地点?头。
“不过,此药仅此一颗,你要想清楚。”
萧青璃道,“普通人的日?子,没有你想象中的轻松。”
“可朕觉得?,阿姊迟早能让天下的普通人,都过上好?日?子。”
这个懵懂的少年如此说道,“既然如此,朕做个普通人,又有何不好?呢?”
萧青璃眸光微动,酸涩漫上鼻腔,又化作明丽的笑?意渗进眼?底。
“吾还以为,你会选择做个闲散王侯。”
萧含章听了,只是摇头如拨浪鼓。
“朕看不懂政务,也不会治理百姓呀。”
他眨着漆黑纯净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道,“封王封侯,也不过是将我们父子,从王宫关进郡宫而?已。还会有许多讨厌的人登门絮叨,烦得?很……朕又不是小傻子,难道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孩子气的话语,逗得?萧青璃扑哧一笑?。
“是,含章最聪明了。”
静了片刻,她又轻声问,“含章不怨阿姊么?”
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写?罪己诏,将那些天灾人祸揽于己身,再禅位让贤,终究是一种残忍。
可放任他继续混沌下去,成为各家?争权夺利的筹码,对于天下人来说,亦是一种残忍。
“为何要怨?”
萧含章着实不能理解,甚至不自觉朝前倾了倾身子,迟钝道,“从小到大,只有阿姊会问朕……真正想要什么啊。”
萧青璃此番乃是秘密入宫,今日?谈话断不能让第二人知晓。
她刚起身,便?听身后传来一声细弱的呼唤:“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