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还是要多多磨炼。”
谢敬留下一句笑言,心满意足地离去。
“侄儿恭送从父。”
谢叙起身相?送,拢袖长揖,明月流光般的袖袍久久垂落在地。
直至那?道飘逸儒雅的身姿消失在曲廊之外,他这才缓缓直身,走?入内室。
穿过飞瀑般倒垂的帛画,转过绘有芳草白鹭的曲屏,如?越过万千执念,最终抵达最深处的古董架前。
他敛目静立许久,方将面前那?本烧焦了一角的册子?推入暗格,旋紧机关。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厚重的云层一遮,便透出几分山雨欲来的沉闷。
要变天了。
纸页被吹得哗哗作响,满天乱飞。
沈荔不得不搁笔起身,举袖格挡扑面而来的闷热疾风,朝被吹得吱呀摇动?的窗扇走?去。
这月余以来,她白日去学宫讲学,夜间既要与阿兄商讨秘查杨氏旧案的线索,还要伏案编纂石经注解,几乎无片刻喘息之机。
就连床笫间的那?点事,也常常是敷衍了之,不如?从前那?般纵情尽兴。
萧燃就很不开心。
“你最近……都不看我的脸了。”
她越是躲闪,萧燃便越是不放过,咬着字眼儿沉声?顶撞,“莫不是看腻了,沈令嘉?”
沈荔说?不出话来
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因杨窈与戚二公子?的事惴惴不安。
真相?就如?刀尖悬顶,不知何时会落下来,也不知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结局。
这样?的思虑几乎耗干了她的全部精力,以至于好几次跟不上?萧燃的节奏,被折腾得精疲力竭,狼狈不堪。
同萧燃谈养生之道,是没用的。
因为谈着谈着,可能就会被他刁钻的问?题带偏,最终又?以一场理智全无的鏖战收场。
趁着萧燃与谢敬斗智斗勇之时,她索性?搬回了私宅,图几日清净。
沈荔合拢门窗,又?将散落满地的纸页一一拾起,在案头细心叠放整齐。
她刚坐下,揉了揉酸痛的腰肢,便听哗啦一声?,门扇被人大力拉开,少?年高大赤红的身影卷着疾风闯了进来!
才拾起的纸页顿时又?被掀得漫天飞扬,如?天女散花,簌簌飞了满屋。
沈荔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目光幽幽,似嗔似怨。
敏锐的直觉使得萧燃顿住脚步,因为刹得太急,还单脚跳了两下,满身张扬的气势顷刻收敛。
然后,他老老实实退后关门,蹲身拾起满地散落的纸张。
再起身时,少?年的步履从容缓慢了许多,痞兮兮地朝她笑:“抱歉抱歉!一时情急,没瞧见你在写字。”
沈荔伸手?接过那?一沓纸,低眉细细抹平褶皱,方轻声?问?:“何事这样?着急?”
“好消息。”
萧燃一撩衣摆,径直在她面前按膝盘坐,倾身道,“你哥的人寻到一位曾伺候杨氏的乳母,我已将她秘密送入阿姊府中,正想请你同去旁听审问?。”
毕竟,没人比她更了解以前的杨窈。
……
长公主府邸的偏房中,一名四十余岁、体态丰腴的妇人跪坐席上?,锦缎衣料窸窣作响。
她不时抬眼,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上?首的贵人们,又?飞快低下眼去。
虽姿态拘谨,但处变不惊,交叠的双手?沉稳非常,俨然是见过世面的体面人。
“这乳母也是走?运,杨氏灭族那?会儿,她刚巧回去探亲了,因而躲过一劫。后来老家的房舍被烧,她与儿子?险些丧命,便迁居去了娘家。”
萧燃抱臂,压低声?音为沈荔解释,“多亏你哥有位门生的好友与她同乡,打听了许久,才寻到她如?今的住处。”
萧青璃饶有兴致地看小夫妻交头接耳,凤眸转了几圈,方扬声?笑道:“令嘉,你有什么?话,直接问?这位乳母吧。”
“好。”
沈荔微微点头,起身行至妇人面前,颔首一礼,“敢问?夫人,可是皇后殿下的傅母?”
“妾不敢当,不敢当!”
妇人忙匍匐回了一个更大的礼,条理清晰道,“杨氏主君所出的二位小女郎,的确是妾奶大的。”
沈荔又?问?:“如?此说?来,夫人定?然十分熟悉杨氏姊妹的容貌,若是见面,必能一眼认出。”
“贵人说?笑了,哪有母亲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呢?”
“那?夫人可知,皇后殿下的小臂外侧那?几道泛白的旧伤,是因何而来?”
闻言,妇人讶异地抬起头来:“皇后殿下的臂上?,何来旧伤?”
偏房内,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面色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