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来得及沐浴更衣,策马奔波许久,衣裳上还沾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若是从前?,沈荔最受不了这股尘土沾身的味道?,但此刻,她的脸颊熨帖着萧燃宽阔挺直的肩背,却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没事。”
她轻声道?,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了,萧燃。”
克制的,一触即分的拥抱,是曾经约定好的信号。
萧燃倏地转身,在她抽身撤退前?紧紧回拥。
沈荔踉跄着,后背抵上宫墙沁凉的砖石,少年的身影笼罩,挡住了墙头摇曳的树影,将斜阳的余晖尽数隔绝在外。
他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方才的风波,也不曾追问她在凤仪殿内遭遇了什么,只是提了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琐事。
“我给你?带了永明寺中的春雪桃,方才策马太急,落在路上了。”
他似乎哽了下,哑声道?,“对不起?。”
沈荔听着耳畔刻意压低的气音,呼吸一滞。
方才面?对杨窈的口蜜腹剑时,她尚能从容冷静、寸步不让。可现在听萧燃提及那些?一颗颗精心挑选、却不慎遗落道?中的桃子……不知为何,酸涩猝不及防地漫上鼻根,逼得人眼眶发烫。
宫门外,一辆熏香清雅的马车静静伫立。
许是一路疾驰过来,那两?匹拉车的骏马尚在吭哧吭哧地喷着粗气。
车中的主?人久无动?静。执着马鞭的车夫,只好小心谨慎地开口询问:“郎君……可还要入宫?”
青年终究是来晚了一步,玉骨般的洁白秀美的手挑开一寸车帘,静静凝望宫墙下相拥的少年夫妻。
许久,谢叙收回手,平声道?:“去华林苑,邀皇后前?来赏花。”
杨窈今日过得十分不顺。
和其他眼高于顶的世家子不同,她从杨氏的底层一步步爬到?如今的高度,很清楚自己的短处是什么虽好谋而无远略,有野心而无治国之才。
所以,她是真的敬重雪衣,亦是真心想要拉拢她。
她有许多手段逼雪衣就?范,可是,她舍不得。
她已经给足了体面?,可为何雪衣就?是执迷不悟!
萧含章不识抬举,萧青璃趁机发难,这些?尚且能忍……
然而谢叙
谢叙凭什么将她唤来此地,对她指手画脚?
华林苑中芳菲落尽,然杨窈的华美凤袍却远比盛极一时的春色更为夺目,裙摆曳地,在暮色中流淌着金水般璀璨的光泽。
“谢韫之,吾做这些?,不都是为你?吗?”
她立于藕榭中,冷寂的眸子隔着疯狂鼓动?的垂纱,望向栈桥上温润若玉的身影,声音带着一贯的示弱与柔怜。
“你?不是也喜欢她吗?在琅琊时,吾便看出来了。”
“那是臣一个?人的事。”
青年的声音依旧和煦若春风,淡淡道?,“皇后不该动?她。”
“为何不可?你?为帝师,雪衣为幕僚,便可与吾共成一番霸业……我们三个?才应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杨窈的声音陡然尖细,似在一瞬间剥离了柔弱的假面?,变成了“杨窈”以外的东西,“雪衣知道?我的过往,迟早会知道?我的一切,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她必须站在我这边!否则……”
“我说,”
谢叙抬眸,嗓音如纤薄的刀刃温柔划过,一字一句道?,“别、动?、她。”
疾风骤起?,纱幔荡开,露出了他那双古井无波、毫无笑意的眼睛。
杨窈一窒,疯狂的声音戛然而止。
理智连同惧恨在这股寒意中回笼,泪水滑下的一瞬,假面?复原。
她捂着脸颊,咽下不甘,颤抖着低低啜泣出声。
而金质玉相的青年则微微一笑,躬身辞别,任世间最刻薄的礼官在此,也挑不出他的半分错处。
转身的刹那,谢叙眼底的笑意便沉了下来,连同天边霞光一同寂灭。
……
暮色四合,沈筠身着一袭绛纱官袍立于朱门之外,身上浸润着秾丽的余晖,整个?人若玉树生光,清艳绝伦。
虽说已收到?长公主?的口信,得知阿荔已平安脱身,可他到?底要亲自来看上一眼,确认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方能落回实处。
宫门落锁前?的最后一刻,萧燃牵着沈荔走了出来。
沈筠紧拧的眉毛这才舒展开来,官袍轻纱如披一层灼灼的金绯,迎向自己的妹妹:“阿荔,你?受委屈了。”
沈荔轻轻摇首,弯出安抚的笑来:“阿兄勿忧,我没事的。于外人看来,天子召见、皇后留宿,乃是莫大的恩典,算不得委屈。”
怎会算不上委屈呢?杨皇后打的什么主?意,他岂会猜不出来?
若非长公主?和萧燃去得及时,自家妹妹恐怕一时难以脱身。
思及此,他朝着萧燃拢袖一揖,以兄长的身份郑重道?:“多谢殿下替阿荔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