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略带些?薄茧。可母亲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又怎会有如此粗粝的触感呢?
沈荔在这样?的疑惑中睁眼,惺忪望去,不由怔神
抚摸她的哪里是母亲?
萧燃不知何时上了马车,此刻正握着她的腕子,动?作极轻地为她上药。
他尚未察觉她已醒来,只低头敛目,专注地将药油倒在掌心搓热,再小心翼翼地按在她手腕的淤痕上,轻轻揉搓,像是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品。
车中光线昏沉,苦涩的药香冲鼻。他眉头紧锁,眸色沉沉,不见往日轻松散漫的笑?意?,反透出一股懊丧的冷郁。
许久,他缓缓垂首,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喉中溢出一声轻沉的叹息。
沈荔看着他轻阖的眼睫,忽而就读懂了他的不安。
尽管他每次生气,都能极快地调整好情绪,但人心皆为肉长,他并非全然不在意?。
她欠他一个答案。
……
“所?以,他生气,是因为你宁可自己?涉险,也不愿求助于他?”
学宫藏书阁内,夕阳斜照,崔妤帮忙整理写满石经注解的麻纸,面上闪过一丝讶然,“继而觉得,你对他根本毫无情义?”
沈荔捉袖润墨,眼睫垂落,低低“嗯”了一声。
自那日之后,萧燃押送沈氏物资回营,便?没再给她寄过家?书。
家?中长辈皆为男子,她无人可问?,亦无人可诉,此刻在崔妤的几番追问?下,将积压的心事缓缓倾吐,反倒让她生出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可我从未想过这些?。”
沈荔指尖轻捻,细笔斜斜掠过砚台边缘,将多余的浓墨刮去,顿了顿,方轻声道,“我不与他说,是因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又何必麻烦他,令他分神?”
她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将母亲临终前?的叮嘱深深刻在心中,能自己?解决的,便?绝不假手他人。
“我不曾回信,是因为一切安好,无甚可提。且他送回的家?书,我皆逐字品读过。”
哪怕那家?书中写满了不合礼数的欲-望,她看得面红耳赤,也不曾将其焚烧摧毁。
“至于不曾回应他的心意……”
她实在不知,究竟如何才算回应。
崔妤听罢,却是了然一笑。
“我明白了。”
崔妤俨然一副女军师之态,指尖轻叩案角,慢悠悠笑?道,“雪衣一向?清醒克制,对于你来说,满足他的需求,就已是破例;接受他的示好,便?是回应;读完他的家?书,便?算回信。”
沈荔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可郡王桀骜不羁,爱憎分明。对于他来说,喜欢一个人便要宣之于口,付诸于行动?,要让对方清清楚楚地看到,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恨不得让你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崔妤话锋一转,手托下颌,眸底划过一丝狡黠,“偏生雪衣克己?复礼,说不来缠绵情话,又独立得近乎疏离,更无需他为你做什么。男人嘛,骨子里都有些?争强好胜,他察觉不到自己?被需要,自然患得患失,方寸大乱。”
沈荔悬笔未落,似是有所?感悟,又似是疑惑不解。
沉吟片刻,她问?:“可是,为何一定要被需要?将我的责任推予他,难道不是一种麻烦吗?”
“那我问?你,若你遇到无解的难题,寻你阿兄相助时,可会觉得给他添了麻烦?”
“阿兄不一样?,他是我的血脉至亲。”
“难道郡王,就不是你的家?人了吗?”
“……”
沈荔笔尖微顿,一时无言。
崔妤顺手抽走?那那张滴了墨渍的麻纸,重新为她换上一张洁净的新纸,铺平道:“夫妻本就是要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呀。”
沈荔搁下了笔,敛袖正坐,温声请教:“那,我该如何做?”
崔妤眼眸一转,倾身问?道:“你先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沈荔被问?住了,思忖许久,才诚然道:“我……不知道。”
寻常女子若是心仪一个人,大抵会给他绣香囊手帕,聊寄相思;或为他洗手做羹汤,举案齐眉;又或是对镜簪花匀粉,替他主持中馈,只求换一个贤惠淑德的名声……
可这些?,她一样?也做不到。
莫非,她不喜欢萧燃?
崔妤看出了她的迟疑,又笑?道:“若想辨明心意?,倒也简单。真?正的喜欢,是藏不住的若你见郡王与别的女子亲近,心中可会吃味?”
沈荔眉心微蹙,不假思索道:“我会与他和离。”
她的自尊,决不允许她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
崔妤似乎被她斩钉截铁的话语噎住,怔了一瞬,忙赔罪道:“是我的错,这个设想不妥,不如换一个……譬如,若郡王生死一线,你可会为他心痛、难受?”
“我会尽我所?能化?解危机,与他并肩作战。”
“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托付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