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刺客落水的冲击太大,无意间将此物遗落在了水中,这才顺流漂至下游。
她对男子的打扮并不十分了解,一旁的沈筠却看?出了些许端倪。
“且让我一观。”
沈筠以帕子包住那条布巾,迎着火光展开,仔细审视上头的暗纹,眸色忽而变得幽沉。
萧燃微扬眉峰:“如何?兄长可瞧出什么来了?”
沈筠被他这声“兄长”唤得汗毛倒竖,胸口发堵,一时忘了反应。
“这纹样似有些眼熟,总觉得在何处见过。”
倒是商灵凑了上来,眼睛一亮,恍然?道,“呀!二爷雇的那群护卫不就是……”
沈筠清了清嗓子,商灵这才惊觉失言,忙不迭捂住了嘴。
沈荔想起来了。
叔父沈谏养了一支百余人的卫队,各个高大壮实。他好颜面,舍得花钱,连手?下护卫的穿着亦是一等一的精细,俱是鹿皮暖靴,牛皮革带,外加统一纹饰的武袍,一眼扫过去威风凛凛。
虽说?这样的布料并非沈谏独有,但刺客对此间地势了如指掌,逃遁时又熟门熟路……
巧合过头,便?有些蹊跷了。
沈荔知道阿兄在迟疑什么,可事情走到这一步,断没有功亏一篑的余地。与其?自欺欺人,陷入无休止的纠结,倒不如查个干净。
“此物未必出自叔父之手?。即便?是,他商队护卫众多,皆是重金聘请的江湖豪客,其?间混入几?个来历不明之人,也未可知。”
沈荔将目光转向沈筠,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缓慢而认真道,“正?因如此,更当彻查分明,方能护叔父周全?。”
谢氏别院,同样一泓弯月沉坠林梢。
夤夜之际,天?色至暗,这座隐在林中的别院却是一派灯火通明。檐下灯笼的暖光投入院中曲水,流淌出锦缎般的金色华光。
谢敬便?坐在曲折的山水屏风后,似是在等一个什么消息,又似只是随意放空冥想,间或递上饮空的杯盏,让侍女为他斟一杯冷热浓淡正?好的香茶。
两名美貌小?婢已陪他枯坐了一整宿,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却不得不强撑精神,低眉顺眼地守着小?炉上的热水,一遍又一遍泡煮工序繁琐的茶汤。
就在这时,一道如清泉般朗润的声音传来,解了她们?的酷刑。
“从父彻夜未眠,可是有心事?”
谢叙自客室缓步而出,环佩清鸣,带着周身缭绕的薜荔香跪坐席上,“若如此,小?侄愿为从父解忧。”
“上了年纪,觉少罢了。”
谢敬略一抬手?,屏退侍女,这才问,“王瞻之事,处理得如何了?”
谢叙抬起秀美洁净的手?指,为谢敬续上茶水,温声道:“已按照从父的吩咐,送他回乡梓地了。”
只不过是装在棺材里,死着回去的。
“听宫里的人说?,皇后或将有孕,今日遣了女官来要银钱。你看?着支取,账面做得好看?些。”
“是。”
“还有沈氏那边……”
“从父放心,沈家二爷乃轻信寡谋之人,对女子尤不设防,只需稍加撩拨,便?恨不能倾尽家财,以博美人欢心。”
谢叙温声轻语道,“以婴娘的姿色与能力,从父想要什么,她都?能取来。”
谢敬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呷了一口,略一皱眉,似觉茶味苦涩,又似不甘:“若当初与沈荔成婚之人是你,两家联盟,如今也不必这般费心筹谋。”
谢叙没有说?话,依旧挂着完美的浅笑。
谢敬叹息一声:“罢了,你父母去得匆忙,你为人子,只能放下个人婚事,回陈郡丁忧。如今既为天?子近臣,前途无量,何愁日后没有良配?切莫挂怀。”
谢叙笑意不减,谦逊道:“全?赖从父提携之恩。没有从父,焉有我之今日?”
叔侄俩言笑晏晏。
若非那仆役步履匆匆,踏碎一地清寂,他们?本该闲看?天?际破晓,享受着日出前最后的宁静。
仆役脱鞋上廊,俯身?低语几?句,谢敬面上的清闲自在便?沉了下来。
“沈荔安敢设套!”
这位峨冠博带的中年?士人倏地起身?,负手?踱了两圈,“为了这万石粮米,倒损我一枚暗棋!来人……”
谢叙指节微顿,忙提裳起身?:“从父明鉴,纵要弃子,也不该由谢氏动手?。”
谢敬侧首睨他:“赵六右臂已废,再难引弓。若不除去,岂非徒留祸患?”
“赵六是沈家二爷的护卫,而非谢家。”
谢叙道,“他既已落败,丹阳郡王必守株待兔,此时下手?反而易落人把柄。倒不如放赵六回到沈二爷身?边,让他来收拾残局,岂非更好?”
不错,让沈谏替死,谢氏便?可独善其?身?。
谢敬沉思:“人心难测,你焉知放虎归山,不会临阵反水?”
“他不会的。”
谢叙唇线微扬,容色浸在灯影之下,如一尊不染尘埃的玉像,“从父派人照料他的家人这么久,这份深恩,他岂能不念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