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筹备相亲的缘故,沈谏打扮得颇为?年轻风雅,一袭锦袍衬得他?俊逸非凡。
他?端着一盏映着月光的清酒,神情却有些恍惚,睁着眼睛半晌,才愕然道:“阿荔,你方才说……想要什么?”
于?是?沈荔敛袖跪坐,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一日内,我需要粮米万石,可供遮风避雨的毡布百车,以丹阳郡王妃之名?,助殿下赈灾。”
既然幕后之人调离萧燃,是?为?了毁他?粮仓,拖住他?的脚步,那她便替他?补上这批粮,并故意放出风声。
布局者自然不希望萧燃安然渡过此劫,为?防计划落空,必会千方百计截杀她所运之粮。
只要她提前设伏,必能引出那群藏匿于?世家门下的燕子匪。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她迟来十二年的反击。
沈筠并未质疑她贸然出手的动机,甚至连多一句的询问?也无,便放下酒盏,缓声道:“好,明日天黑前,我命人将所需物资备齐,秘密送去弋县。”
他?的目光从容而纵容,蕴着兄妹间一如既往的信任。
沈荔心间一暖,笑道:“赈灾乃利民之策,不必遮掩。”
“但?为?兄有个条件。”
弋县那边的动静,沈筠自然有所耳闻,不得不叮嘱她:“此事交予叔父去安排便可,你如今身份已明,不可亲涉险境,万事当以保全自己为?先。”
“是?啊,阿荔,就让我的商队去安排吧。”
沈谏自信满满道,“我手下那些人,办事最是?可靠的。”
沈荔必须亲自盯着,这或许是?她唯一能接近凶手的机会。
所以,次日学宫放值后,她直接乘车去了沈氏位于?城外?的某处庄子。
除了武婢商灵外?,她还借阿兄的手令悄悄调度了百余部曲,就埋伏在庄子之外?的隐秘角落中?。
这一步安排,她不曾告诉任何?人。
沈荔的马车就悄无声息地停在后墙下,看着沈氏庄园火把?通明,不断有人吆喝着来来往往,将一车又一车饱满的粮米和物资自仓房中?运出。
从日落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月色西斜,尽管她的身体已经?疲惫至极,精神却因紧绷而呈现出极度的清醒。
终于?,在弯月即将沉沉坠落西山之时,庄子中?骤然传来了急促的梆子声。
浓烟自仓房冲天而起,火光撕裂夜幕,映亮了整座庄园。
沈荔猛地掀开车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轻喝道:“商灵!”
商灵早已放出了信号,随着一声清脆尖利的哨音,埋伏在暗处的部曲一拥而上,迅速封锁了庄园的各处通道。
一片混乱。
霎时间,喊杀声、刀刃碰撞声与木料燃烧的哔剥声杂糅在一起,间或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然而很快,这样的声音渐渐平息,唯有仓房中?传来谷粒爆开的噼啪轻响,在焦灼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荔就这样踏着那一地倾洒的金黄粟米,迎着余烬未消的热浪,一步一步走向那几名?被部曲团团围住的黑衣刺客面前。
有三?名?刺客已经?死了,还有一名?身量壮硕的刺客躺在地上,还有微弱的呼吸。
商灵抽刀横在那名?还在张口喘气的刺客颈上,禀告道:“女郎,此人落入埋伏,见突围无望,便抽刀捅死了自己的同伴,心狠至极!”
血腥味混着焦糊味传来,令人胃中?一阵翻涌。
沈荔强忍着窒息般的刺喉感向前,示意部曲:“解开……他?们的衣袖。”
有人立即向前,挑开刺客的束袖,露出臂膀来。
三?具死去的尸首上并无刺青的痕迹,沈荔便将目光收回,落在了最后那名?自刎未遂,尚有一口气存在的汉子身上。
目光对上的一瞬,那些阴冷尖锐的记忆便如排山倒海而来
尽管他?剃了络腮胡子,身形也胖了一圈,但?沈荔还是?从那双格外?深陷的阴狠眼睛中?找到了些许记忆中?的模样。
“终于?死了,这妇人真难杀……”
“杀都杀了,还废话?恁多作?甚!”
“有了这十几车的绫罗珠宝,还怕不能瞒天过海,富贵余生吗!”
沈荔永远不会忘记他?举着火把?,坐在母亲的尸首旁,神色贪婪地把?玩那些浸透鲜血的钗环珠玉的狰狞模样。
不会错!就是?此人!
这名?身手大不如前的匪徒显然也认出了她或者说,认出了她这张脸。
那是?他?隐姓埋名?归顺主公前杀的最后一个人,那张宁死不屈、清冷倔强的美?丽脸庞,是?如此地令人难忘。
以至于?当他?看到这张早死在他?刀下的面孔,却又以更年轻貌美?的模样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的瞳仁骤然缩小,喉中?发出“嗬嗬”的怪响,如见厉鬼返魂。
“女郎,他?快不行了。”
商灵谨慎地挡在沈荔面前,为?她隔开那股腥臭的血味,体贴道,“女郎若有话?相问?,不如让我来审。”
沈荔轻轻摇首,逼迫自己将目光落在那张可憎的脸上,就这样面色苍白而坚定地看着自己的杀母仇人,一字一句问?:“十二年前冬末,飞鹊峰官道上,你们为?何?要截杀沈氏主母的车队?”
这个极恶之徒仍死死瞪着她,嗬嗬喘气。
“兰京南街、地下黑市,陈记铁铺。”
沈荔准确地报出了他?们出城行刺时,伪造身份与路引的黑窝点,那是?从阳城那名?弓手刺客身上搜来的假路引中?,顺藤摸瓜找出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