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下了谕旨,务必彻查此事。”
姜致命人撤下露布,望向微微蹙眉的沈荔,放缓语气,“你莫要心?急,若此为谣诼诬谤,必当还夫子?一个清白。”
沈荔微微颔首,清冽问:“敢问姜祭酒,是哪位殿下的谕旨?”
姜致道:“自然是皇后殿下。”
于是沈荔什么都明白了。
学庙中挤满了人。
有前来接驾的博士、夫子?,也有前来看热闹的太学生,甚至还有闻讯赶来讨要说法的各族长辈毕竟他?们的子?侄辈于太学就读,若是跟着一名不尊礼教、不守妇德的女师学坏了规矩,那还了得!
沈荔跟在姜致身后,青衣素裙,文袍飘逸,就这样平静而坦然地穿过嘈杂的人群,越过那一张张或怀疑或不屑的脸,迈进庄严肃穆的大成殿中。
殿中青砖如水,烛影璀璨中,诸位同僚皆已到场。
朱若文见她进来,摇首轻叹;张晏板着一张脸,满眼怒意,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态;唯有崔妤冷静得很,还有心?思朝她投来一个揶揄而安抚的眼神……
“礼学女师王雪衣,拜见皇后殿下。”
沈荔拢袖行礼,纤腰微折,姿态清冷若兰竹,柔韧而不失风骨。
“免礼,免礼。”
杨窈端坐上位,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慵懒似林间小鹿,温软无害,“王直讲,你瞧仔细了,你要检举之人……可是这位王雪衣,王夫子??”
王瞻立即向前一步,堆起谄笑?,自信道:“回皇后殿下,小人确定,正是此人!”
杨窈点了点头:“那你再说一遍,要告她何罪?”
“王夫子?身为礼学女师,却罔顾礼法,于学宫私会外?男,与有夫之妇暧昧不清。”
王瞻白胖的脸上满是正气凛然,声?音愈发高亢,“故小人要检举她私德败坏,甘做丹阳郡王的外?室!”
崔妤:“……”
沈荔:“…………”
“王雪衣”浅吸一口气,有种想扶额的冲动。
什么?
这个人说她是萧燃的什么?
她这种无言到极致的沉默,落在王瞻的眼里,反倒成了心?虚的铁证。于是他?那张白胖的脸便越发高深莫测起来,连带着下颌都抬高了几分。
满殿寂然中,杨窈似乎很轻地笑?了声?。
待王瞻谨慎抬眼去看时,座上华贵柔弱的少女又恢复了母仪天下的端庄,仿佛方才?的那一声?哂笑?,只?是他?的错觉。
“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回殿下,小人有丹阳郡王私通王雪衣的书?信与布帛为证!”
说着,王瞻小心?翼翼地呈上那些趁夜潜入教司署中、翻遍王雪衣的书?箱所得来的“罪证”,语气笃定,“书?信乃郡王亲笔,布帛更是御赐的流光蜀锦,非王侯贵胄不可得。”
杨窈命宫女将证物呈去沈荔面前,轻声?细语地问:“王夫子?,你瞧瞧,这些是不是你的东西?”
沈荔垂眸扫视,那信是萧燃前几日送来的,不过闲话家常,布帛则是用?来包新摘的野果。她讲学匆忙,倒出果子?后,便随手将信和布帛锁入了书?箱中,不料却被?王瞻窃得。
此事没什么好遮掩的,沈荔抬起眼来,泰然道:“是我?失窃之物。”
此言一出,学庙外?围观的太学生与世家长辈顿时哗然,议论之声?四起。
“学宫门吏与典学亦可作证,王雪衣与丹阳郡王白日同车,入夜同帐。”
王瞻趁热打铁,想起那位贵人的授意,又话锋一转,语带引诱,“当然,王夫子?出身寒门,又是一介弱质女流,畏惧权势也在情理之中。若你是受郡王威逼胁迫,而不得不委身依附,大可直言相告,皇后殿下仁厚,必会从?轻发落。”
话说到这,沈荔已然可以笃定王瞻真正针对的人,究竟是谁。
她笑?了,一字一句清晰道:“他?不曾胁迫我?,我?与郡王是你情我?愿。”
话音未落,如油锅滴入沸水,炸起一片喧哗。
“听听,听听!这像什么话!”
王瞻拢着袖袍,一脸的痛心?疾首:“王夫子?此言,当真鲜廉寡耻!”
说罢,他?转身面向杨窈,拱手道:“殿下,学宫乃圣贤之地,不岂容如此污浊之事?小人斗胆,为朝堂礼法鸣不平,为万千学子?有如此女师而悲哀!”
“你且说说,朝堂礼法如何不平?”
人群中骤然传来一道清贵优雅的声?音,如碎玉之声?,令人心?神一振。
众人循声?望去,纷纷退避两侧,只?见沈筠一身朝服,整个人若玉树生光,自庭中翩然而来。
于是殿中博士、夫子?纷纷拱手行礼,就连王瞻的眯缝眼也骤然睁大,忙不迭迎上前去。
他?虽不喜长公主一党,却对沈筠恭敬非常那可是艳冠兰京的沈氏家主啊!纵使他?身为清流,依然稳坐兰京世家之首的位置,唯才?是举,贤名远扬,堪称所有士人的典范!
更重要的是,沈筠的母家亦是琅琊王氏!
若他?能得沈令君一个青眼,再加上谢氏的扶持,何愁以后不能扶摇直上,位列凤池?
他?这样想着,连带着嗓音都起了颤:“小人琅琊王氏王瞻,见过……”
然而沈筠的目光不曾在他?身上有片刻的停留,反而径直朝沈荔走去,好看的长眉轻轻拧着,关切道:“他?们可曾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