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青璃并未责备幼弟的无知,只是轻笑了一声,示意他?,“元照从?边境带回了一匹小?马驹,已经送去西?殿了,去玩儿吧。”
于是萧含章眼睛一亮,跟着内侍开开心心地?走了。
风摇落紫色的花雨,西?殿的掌事宫女自阴影中走出,朝萧青璃躬身一礼。
“昨日陛下突发腹痛之?症,皇后震怒,发落了近百宫人。因而西?殿日常起居饮食,多为皇后亲自接手。”
这名稳重忠诚的宫女垂首道,“奴婢这些旧人,如今已难近御前。”
“果?真如此?。”
萧青璃缓缓眯眸,沉声吩咐,“去查查天子是因何?腹痛,膳夫尽数裁换。往后呈给含章的饮食,务必严加防范。”
宫女道了声“是”,又压低声音问:“陛下渐已成人,殿下是否也挑几名贤良可靠的淑女,为陛下充实后宫?”
萧青璃沉吟不语。
她知道,阿父临终前为幼子留下了两枚暗棋:其一,让谢氏辅政;其二,定下与河东杨氏的姻亲。
如此?安排,既可为年幼的天子笼络世?家门阀,又能与她这个摄政长公主互为制衡,以防大权独揽,帝位旁落于她这个妇人之?手。
去岁扩丁改税、清查隐田之?策,已然触怒世?家联盟,以至于引发扶离二姓叛国投北之?祸。谢氏为首的世?家趁她分身乏术之?际,联手将杨氏女送进了宫,兵不刃血便?分得了权势枝头的诱人果?实。
阿父留下的两枚棋子,终究是完成了一盘环环相扣的精妙棋局,向她亮出了无形的刀锋。
“此?时送人入宫,也不过是成为杨氏与吾争权的弃子,何?苦作践这些无辜的女子?”
何?况,有元照在,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萧青璃知道自己必须沉稳下来,褪去从?前急功近利的锋芒,如一个真正的大虞女君那般谋定后动,见自己,见众生。
可有一事,她尚未想明?白
天子纯稚,又与她感?情甚笃,谢敬花了七年时间都?不曾教会他?《论语》之?外的东西?。杨窈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含章突然对政务有了兴趣?
“雪衣曾教过我,与人言谈,也要讲究‘因材施教’的技巧。”
华林苑的藕榭中,杨窈斜倚在吴王椅中,托腮望着池中游弋的锦鲤,这样对谢叙说道,“陛下敬重他?的阿姊,心智又不太健全,若教他?帝王之?道,他?是不明?白的。但若是对他?说:‘阿姊日夜处理政事,劳形伤神,陛下既已长大,难道不该体恤阿姊,替她分忧么?’他?便?会立刻挺直身板,乖乖照做。”
说话间,她解下随身携带的香囊,朝池中撒了一把?饵料,引得锦鲤争先来食,便?怜爱地?弯起了眼眸。
“只要陛下表现出要亲政的苗头,朝中自有一堆忠臣良将替他?谋划。不是么?”
谢叙负手站于栈桥上,始终隔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微微一笑:“蒙蔽天子,乃奸佞所为。”
“啊,是吗?”
杨窈闻言似受惊的小?鹿,慌忙转过脸来,娇若荼蘼的面容上满是讶异,“吾还以为谢氏助吾入宫,就是为了借吾之?手,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奸佞之事呢!毕竟谢氏高风亮节,手上可沾不得污秽。”
谢叙面色不改:“皇后殿下又说笑了。”
杨窈抬起无辜的眼来,很配合地?笑了声。
“陛下是小?孩子心思嘛,自然要用对付孩子的方式哄着。”
她轻声细语道,“从?前在杨氏照顾弟妹,吾可是很有经验呢。”
“哦?”
谢叙转过头来,似是讶然,“臣记得,皇后殿下应是杨氏幼女,何?来弟妹?”
杨窈抛饵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很是惊异的样子:“大公子对我知之?甚深嘛!不错,我是为杨氏幼女,可族中还有比我更为年幼的堂姊妹呀!只可惜,当初杨氏险遭灭门之?祸,这些弟妹一个也未能活下来呢,若非雪衣出手相救,只怕连吾……也是一抔黄土了。”
杨皇后走了,谢叙仍立于栈桥上,望着水中遥不可及的月影。
忽见水面涟漪骤乱,是那些吃了皇后饵料的锦鲤在扑腾挣扎,而后如倾覆的小?舟,相继翻了肚皮。
人人皆以为,世?家贵女是温房的花朵,可实际上,她们俱是从?家族相杀的血海里养出的蛊。
所以像令嘉那般出身尊贵,却几近圣人般完美的女子,才显得弥足珍贵。
“此?女观音貌,却腹藏野心。”
谢敬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如此?感?慨。
“从?父是担心皇后会背弃谢氏,叛离天子吗?”
谢叙轻轻摇首,“不会的。”
“韫之?何?以如此?笃定?”
“纸鸢放出去,总得握根线在手里。”
谢叙温润清贵的眼中映着渐渐平息的余波,若月下谪仙临凡,“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身为棋子,却没有认清自己是一枚棋子。”
“吾当然知道,吾只是谢氏用来制衡萧青璃的棋子。”
凤仪殿内,母仪天下的杨皇后正斜倚凭几而坐,明?净的灯火打在脸上,更添几分纯善无害的观音貌,“可不想往上爬的棋子,便?不是合格棋子。谁又规定,吾不能有身为棋手的野心呢?”
那个位置,萧青璃能坐,她也能。
杨氏心腹跪地?奉上香茶,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是?”
杨窈接过琉璃茶盏,慢慢晃着,于是那轻浅的波光便?一轮一轮地?映在她的眼底。
“吾要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