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后者,这样的女?子并不多,沈荔能猜出个大概。
她并不想自作聪明地戳破,而是顺着阿兄抛出的话?茬,将刺客如何借明氏幼子的手得到虎威军的箭矢,又如何追至阳城杀人灭口之事一一道来。
“我原只道是阿兄开仓放粮赈灾,有违世家立场,这才引来杀身?之祸。可那刺客临死?前,提到了‘吾主’与‘大业’……”
沈荔凝目垂眸,缓声道,“故而我想,魏稷所言未必是假。或许尚有第三股势力?暗中?操纵,设下?杀局,即便不能借世家之手除去沈氏,以嫁祸长公主一派,也?能趁阿兄养伤势弱,安插自己的亲信入朝。”
“这数月来,朝中?的确有官吏更迭,无非是拥护天子的谢、杨二氏,与拥护长公主的革新派互相倾轧,倒不曾见来历不明之人。”
“可上位者,不会这么想。”
沈荔望向姿容绝艳的青年,声音如柔软的夜风拂过,透着料峭的春寒,“若长公主和天子党得知,朝中?或潜藏着第三股势力?,正借着前朝太子遗孤的名头搅弄风云,他们?会作何感想?”
沈筠久经宦海沉浮,只略一沉吟,便看破了其中?玄机。
“他们?会觉得,一直不肯依附任何党派的沈氏清流,便是那第三股势力?。”
“不错。如此一来,阿兄便成众矢之的,局势危矣。”
沈氏这些年举荐的门生与贤士不胜枚举,皆是经世之才。倘若阿兄一朝倾覆,则朝野上下?、州县地方,不知会空出多少官位来,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之辈,只怕早就算计着该如何分食这块肥肉,想想都脊背生寒。
兄妹二人都很清楚,沈氏如今,不愿站队也?得站队了。
这无疑是个艰难的决定,既要不违道义?,又要不违本心。
“今日皇后亲临,为兄看得出,你有意回避她。”
“此乃我的态度,并非阿兄的。”
“你的态度,便是沈氏的态度。”
沈筠两条秀气的眉毛轻轻蹙着,许久,轻叹一声,“只是……天子无过。”
若换做半年前,沈荔亦是这般作想。
可北上这一场,她听过攻城地动,见过尸山血海,方幡然醒悟:“身?为九五之尊,若护不住黎民苍生,便是最大的过错。”
闻言,沈筠诧异地抬起眼来。
“你这话?,倒有几分萧燃的意思?。是他教?你的?”
一提及这位杀性不改、毁誉参半的妹夫,沈筠便不自觉皱眉,“我听商风说,北上途中?,此人便不分昼夜地纠缠于你。你是以礼学女师的名号随行,他怎可如此不分轻重?”
“没有,是我自己悟出的。”
沈荔忙轻声辩解,“他也?不曾纠缠,只是偶尔照料一二……而已。”
闻言,沈筠神色稍霁,似是轻舒了一口气。
“你不亲近他,是好事。”
这位恨不得将妹妹捧在手心呵护的兄长如此说道,“萧燃行事乖张,不计后果,离他太近,恐引火烧身?。”
这次,换沈荔心虚移目。
“倒也?不尽如此……”
沈荔垂眸捻了捻袖边,又捻了捻,刚想再为萧燃辩解几句,便听阿兄吐出一声忧心忡忡的叹息。
“朝中?风向瞬息万变,择主之事,容我再仔细想想。”
沈荔低头抿了一口菰米粥,将思?绪拉回正题上:“阿兄养伤之时,朝中?枢密要职可有变动?不知哪家子弟趁此良机,扶摇直上?”
沈筠略一思?忖,轻轻摇首。
“乘隙而入倒算不上,不过是守孝期满,起复回朝而已。”
他似是在斟酌字句,语气带着意味深长的柔缓,“这人你也?相识,谢叙,谢韫之,现任门下?省给事中?,兼领天子经筵讲官之职。据说他本人并不愿再出仕,奈何抵不过家中?从父力?荐,天子又几番征召,这才回京任职。”
谢叙此人若璞玉完美,挑不出错处,可他下?的每一步棋都要经深思?熟虑。
沈荔轻浅一笑:“阿兄信吗?”
沈筠也?随之微笑:“到底是旧识,信不信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谢氏私宅,明月斜穿入户,照亮了室内重重交错的屏风与悬垂的帛画。
屏风素绢薄如蝉翼,帛画倒悬若飞瀑流泻,上头画着姿态各异的芳草与白鹭,在清冷月辉中?流转出如梦如幻的光晕,宛若迷宫仙境。
主人雅好丹青,画些花鸟本是雅事。可满室屏风与帛画之上,竟只绘着同?一种芳草与水鸟,反倒显出几分无声的偏执来。
“薜荔芳草,生于石上。白鹭雪衣,照水留痕。”
帛画轻轻晃动,模糊了其后贵客的笑语,“大公子还真是长情?。”
“不过是随手一画,聊作消遣罢了。”
谢叙不急不缓地沏茶注水,秀美颀长的指节按着杯盏朝前一推,“明日不能为君送别,此盏香茗,便当做践行。”
“明日……是了,明日大公子还要去看一出好戏。”
话?音刚落,便闻廊下?骤然传来陶瓷坠地的脆响。
室内霎时一静。
谢叙神色未变,从容起身?,淡然道:“失礼,容在下?去看看。”
一位侍女?正慌慌张张地蹲在廊下?,试图拾起碎瓷,将那株脆弱的香草重新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