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伍老兵忙小跑而来,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将军为?何会记得他们有旧伤,只纷纷抱拳,声如洪钟道?:“小人多谢殿下!多谢医仙!”
陈灵机白眉倒竖,狠狠瞪了萧燃一眼:“老夫此番下山,不是来给你当军医的!”
萧燃浑不在意,言辞间带着落拓不羁的少年锋芒:“本王都将命抵给您老了,做点顺手人情又何妨。”
当陈灵机终于从那群问?诊的老兵中脱身时,夕阳已滚落平原。
远处一行飞鸟掠过,营门外飘来了羊汤粥的诱人馨香。
陈灵机气呼呼坐在营帐中,豆大?的眼睛瞪着栅栏外流民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满怀欣喜地?为?家人领一碗羊汤果?腹。转头再看这座驻守城外的军营,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深得民心。
没有劫掠当地?百姓,没有强行征发?民夫做苦役,甚至不曾驱赶流民。
陈灵机试图从这支队伍里找出那么一个不像样的兵,好?将罪名牵连至萧燃身上……然而未果?,这里的一切都如此和谐而安宁。
他越想越恼,忽而狠狠摔了手中的酒葫芦,横眉怒目指向沈荔。
“你这小女子,其心可?诛!”
沈荔轻舀药汤,微微侧首,从容道?:“先生此言,我不明白。”
“哼,休得装糊涂!”
陈灵机两颊鼓动,大?声嚷嚷,“你巧舌如簧,费尽心思诓骗老夫下山,就是为?了让老夫亲眼见萧燃爱民如子、治军严明之景,好?叫老夫不忍鸩杀此世间良将!”
“这么说,先生承认萧燃是爱民如子、治军严明的良将了?”
“……”
陈灵机被沈荔套了话,顿时语塞。
偏又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重重一哼,别过头去。
“先生明察秋毫,自然看得出今日之景全是将士与百姓真?情流露,绝非造假。”
沈荔放下药碗,趁热打铁道?,“先生觉得,他枪尖下所护、所救之民,比之先生如何?”
医者一生最多不过救数万人,而一名良将守疆驱敌,一战便可?救数十万人,这如何能比?
“他杀我贤侄,此乃事实!”
“是,我不为?他辩解。只是北渊虎视在侧,大?虞不能在此关?头失去主将。”
沈荔抬起眼来,眸色清凌,不闪不避。
那双秋水美目中丝毫没有料事如神的骄矜自得,唯有沉静真?挚,不卑不亢,如同月下一泓清泉,干净得令人动容。
陈灵机的心平复下来,冷冷道?:“纵他能护万万人,又与老夫何干?”
“实不相瞒,我是见了先生的‘三不诊’,才敢斗胆行此下策。”
沈荔动之以理,复又晓之以情,“先生不诊兵匪、不诊作奸犯科者,足见是嫉恶如仇之人,虽隐居世外,却心系苍生。萧燃为?朝廷刀刃,杀伐征战亦为?苍生,从不为?私利,还?请先生网开一面……”
说罢,她正襟危坐,拢袖朝陈灵机行了个大?礼。
乌发?自肩头滑落,凉凉扫过脸颊。
帐内许久没有声响。
过了不知几息,陈灵机忽而拾起酒葫芦,拨开塞子,仰首咕咚咕咚大?灌几口,一抹嘴道?:“取纸笔来!”
沈荔心知事情有了转机,遂捉笔润墨,双手平递于陈灵机面前?。
这个须发?乱糟糟的老者又豪饮了一口烈酒,这才一把抓过笔来,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在绢纸上写下一副潦草至极的方子。
沈荔敛目凝神,细细辨认字迹,心下渐沉:这方子用药诡谲,莫非是解毒的药方?难道?萧燃已在不知不觉中,中了陈老的剧毒?
正思索间,陈灵机蓦地?将笔一拍,在空白处留下一道?飞溅的枯墨。
“这方子是给你的!每日一副,三碗水煎做一碗服之,可?解你体内淤积的寒症。”
陈灵机歪身仰首,将葫芦中最后一滴酒倒入嘴中,睨视沈荔怔然的神情,“慕清同老夫说起过你,今日这副药方,权当替他还?了师恩了!”
说罢将空葫芦一抛,起身朝帐外走去。
走了几步,尤不解气似的,折身回来指着沈荔道?:“女娃娃莫要心思太?重,当心慧极必伤!”
吐完这口恶气,这才大?摇大?摆地?掀帘出帐。
萧燃正抱臂倚在帐门外,见陈灵机出来,便低低唤了声:“老先生。”
陈灵机摇摇晃晃停步,回首瞪着这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折腰一礼,抱拳道?:“多谢老先生赐药,解吾妻多年旧疾。”
陈灵机眯眼看他:“你不谢老夫放你一马?”
“她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萧燃直身负手,余晖洒在这张浓颜俊脸上,更添几分?少年人的桀骜锐气,“他日若我萧燃有违道?义,这条命,随时欢迎老先生来取。”
陈灵机轻哼一声:“你且好?自为?之。”
“武思回。”
萧燃唤来亲卫,“为?老先生备马,再挑两个得力的人,护送他回南山。”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的轻响,他并未回头,只熟稔道?:“你怎确定这老头来了军营,便会打消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