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舍不得我?”
“……”
“是不是啊?”
“……”
沈荔往上提了提被子,盖住下颌,转身背对着他装睡。
但依然阻止不了某位手臂修长矫健的少年将她连人带被揽入怀中,沿着那淡粉的耳廓烙下几枚细密而珍视的浅吻。
“这有何不能回答的?”
那声音含着低哑的笑?,“不是也没关?系啊,没什么比你平安无事更重要。”
沈荔的伤势并不严重,服下两剂汤药后,伤口的血痂便渐趋愈合,能如常下地?行走了。
这是山巅一处极为?清冷的院落,松枝覆雪,瓦檐凝冰,所望之处一片洁净的素白,冰雪在阳光下流转着璀璨的光芒,好?似琼瑶仙境,美极,却也冷极。
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身边踩雪玩的商灵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替她将兔绒披风裹得更紧些。
沈荔在院内转了一圈,而后瞧见了门口悬挂的木牌。
她抬指拂去木牌上的积雪,凝视那“三不诊”半晌,心中忽而有了主意。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①
沙哑苍老的曲调自药庐深处传来,古朴悠远。
沈荔循声而去,只见一名白发?蓬乱、面色酡红的瘦小老者斜倚药柜,一手抡起酒葫芦仰颈痛饮,一手漫不经意地?自药斗抽屉中抓两把药材,丢入油纸包中。
虽身形摇晃,醉态可?掬,那抓药的手却稳若磐石,不称不量,信手拈来,精准无比。
“老先生想必就是医仙圣手,陈公了。”
沈荔拢袖折腰,盈盈一礼,郑重道?,“兰京礼学女师王雪衣,拜谢先生活命之恩。”
歌声停了,陈灵机眯着眼打量她。
“你是丹阳郡王妃?”
“是。”
“也是礼学女师王雪衣?”
“不错。”
“哼!”
陈灵机重重一哼,似已洞悉她的来意,大?手一挥道?,“你的命是他的命换的,公平买卖,何必言谢?若要为?你夫君求情,就更不必了,趁早给他备副棺木才是!”
谁知这淡若消雪弱女子,只是微微一笑?:“大?丈夫一诺千金,我不为?他求情。”
这回答显然超出了陈灵机的意料,不由放下酒葫芦,投来古怪的一瞥。
沈荔的声音清冽:“然,为?将者当死于疆场,还?请老先生成全他最后的体面,送他回到军营,再亲手取他性命。”
陈灵机那双鼠目中的狐疑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打了个酒嗝,嚷嚷道?:“要他死在军营,何须老夫亲自下山?只需一剂毒药下去,令他三日毒发?,自然能让他死在他想死的地?方。”
“先生如此憎恨他,自是要亲眼看见他咽气,才算报仇。”
“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妻子?他冒着风雪背你上山求医,你却如此盼望他死?”
“我当然不愿他死,是先生要取他性命为?友报仇,我为?他求一个尊严体面罢了。”
说罢,沈荔眸光流转,弯出一抹了然的浅笑?,“还?是说,老先生不愿下山,是怕了?”
“笑?话!老夫有何可?怕?”
“自然是怕去了军营中,如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老夫岂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
“若非畏尘世如虎,又岂会在此隐居十余载,连踏足山下都不敢?”
“谁说老夫不敢?”
陈灵机本就喝了个半醉,神思混沌,此时被沈荔轻视的口吻一激,当即面色涨得紫红,将葫芦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好?!老夫就如你所愿,下山入营,亲手取他性命!”
沈荔暗自松了口气,再次折腰一礼:“雪衣,多谢先生成……”
话未落音,便被这臭脾气的老人自药庐中轰了出来。
柴扉哐当一声自眼前?甩上,沈荔下意识后退,随即被一条横生的手臂揽住腰肢,护短般往怀中带了带。
那怀抱染着霜雪的清冷,也不知在此站了多久。
“萧燃?”
沈荔忽而有种做坏事被抓住的心虚,极慢地?眨了眨眼睫,低声问?,“你……何时来的?”
萧燃垂目,想了想道?:“大?概是,让你给我备棺木时。”
那就是几乎全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