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是意料之中?,但萧燃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嘟嘟囔囔地挺直身子,换了个趺坐的姿势,再抬眼的时候,漆眸亦恢复了宁静:“过来些,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他上次说这句话时,对她做了什么来着?
沈荔眼睫微动,随即捂住了脸颊。
想了想,又抬袖遮住了嘴。
一个典型的,防备“偷袭”的姿势。
萧燃挑起浓黑的长眉,没忍住低着头闷闷笑出声来,而后笑?声越来越肆意,双肩微微颤抖道?:“不是……你怎么这样?这回是真的有话说,不逗你。”
沈荔微微眯眼,秋水般漂亮的眸中?满是狐疑。
于是萧燃只好一边笑?,一边挪动身下的席位,挨着她身侧坐下。
炭盆烘烤着橘子的清香,少年的目光自她柔美的面颊扫过,投向支摘窗外那片广袤的夜空,似是在思索如何措辞。
“明?日?又要?分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你回兰京,我继续西行?。”
闻言,沈荔微微一凝。
是啊,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她慢慢放下了遮挡唇瓣的袖子,安静侧首,等他继续往下说。
“你还记不记得,从不思山回来后,沈筠受伤了,我们吵了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架。”
萧燃拿了只从里到外?都烘烤得香软的橘子,慢慢剥着,声音低沉而舒缓,“说实话,我心里也不太好受,又不知症结出在何处,稀里糊涂就又滚到床上去了。”
沈荔无声地瞋了他一眼,萧燃笑?道?:“都说了那是以前!我以为我是被你的身体吸引,故而心存贪恋,想来你也是如此?……是以见?你疏远,我能想到的,便是用床笫间的功夫挽留。就连在谢府客舍的那晚,我心里醋得不行?,却还以为这份难受不舍,是源于贪欢的瘾。”
难道?……不是吗?
沈荔怔然:可若不是因为贪恋身体的契合,又是因为什么呢?
“有几句话,我在驰援洛邑时就想说了。见?到你后,又觉得还不是时候。”
萧燃指节微顿,将那只橘皮剥得稀碎且惨不忍睹的橘子放于一旁,转而看向沈荔,“但现?在,沈筠负伤的这桩案子既已查明?另有其人?,我想,我总该有资格把这话说出来了。”
沈荔指尖微蜷,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直觉告诉她,萧燃要?说的话必定十分重要?,重要?到她或许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接。
“我这个人?直来直往惯了,也没什么同年?轻女子打?交道?的经验。还是在驰援洛邑的路上,我于噩梦中?惊醒,方幡然醒悟,心中?翻涌灼烈的情绪压根不是什么贪恋,分明?是……”
萧燃那双总是居高临下,或是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一片如水的沉静,蕴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是喜欢你。”
低沉的嗓音落在沈荔的耳畔,于她心底掀起万丈狂澜。
她怔怔地看着萧燃,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些许戏谑的痕迹。然而未果,那双凌寒清亮的眼睛坦然地凝视她,不见?半点迟疑,没有半分退让。
“我喜欢你,沈荔。”
他甚至又重复了一遍,低头凑近她,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想,这哪里是喜欢?分明?是生?死关头催生?的错觉。但是沈荔,洛邑重逢那晚,我从榻上醒来,看见?你在我怀中?安静熟睡的样子,那时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颠鸾倒凤,可我还是很喜欢。就是觉得……觉得心里很满,很幸福。”
“你们读书?人?怎么说来着?”
他挑着眼尾,想了想,目光柔和道?,“山有木兮木有枝,沈荔萧燃是夫妻……”
沈荔嘴角动了动: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但后面这句话,她不敢、也无法说出口。
萧燃抬手?揉了揉她的耳垂,迫使?她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端详她半晌,轻声问:“所以,你怎么想?”
沈荔眸光微动,唇瓣翕合。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男女之事上,要?比阿兄看得开些。男婚女嫁,各取所需,只要?灵肉分离,不交付真心,不困于后宅,便不会受到伤害……
可直到此?刻,她听萧燃亲口剖白爱意,她才发觉自己根本不似想象中?那般洒脱。等待她的并非甜蜜惊喜,而是界线被打?破的忐忑与惶然
萧燃说喜欢她,那她是否也该付出同等的真心?可若就此?交心,便如同亲手?将软肋递出,是否终有一日?会如母亲那般为情所伤,走向无可挽回的覆灭?
她想,她终究是悲观的。
她与萧燃不谈真心时,都会被暗处的冷箭、争执的言语所伤,那付出真心之后又会如何你呢?
沈荔讨厌这样的自己。
可这些令她厌恶的东西,又切切实实构成了她自我保护的茧。
她试图从倒背如流的典籍,运筹帷幄的权术中?找出一个两全的法子,可没有哪一本书?能教她解开男女情爱的难题。
沈荔怔怔然僵坐着,这样的无能为力令她焦急。
她攥紧袖边,张了张嘴,心中?一叠高过一叠的情愫上涌,堵在嗓间,迫不及待想要?冲开喉咙的桎梏。
情急之下,以至于发出了几声艰难而破碎的音调。
“我……不……”
听到这看似拒绝的二字,萧燃的心陡然一沉,但还是惊喜地凑近些,捧着她的脸道?:“不要?急,慢慢说。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