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晦停灵下葬的?那日,沈荔将那件叠放齐整的?半旧狐裘带了?过来,交还周少伯的?手中。
敬香时,她似乎听见周少伯说了?句什么。
抬眸望去,方见那个背脊挺直的?少年?握着双拳,睁着微红的?眼睛,又用嘶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他……是个怎样的?人?”
寒风穿过旷野,卷起漫天的?纸灰,或许这个少年?从未看透过他的?父亲。
沈荔拾起一截竹枝,地上缓缓写下【还于光明】四字。
周还明的?一生便如他的?名字,有过漫长的?卑微晦暗,最?终还于光明。
周少伯久久凝望着地上清秀的?四个字眼,单薄的?麻衣孝服如蝶振翅,染上了?清晰的?泪痕。
沈荔想了?想,在旁边又补上一句:【尔亦当如此】
周少伯盯着这行字,别过头狠狠擦了?把泪,哑声道:“我偷过抢过,早已烂到骨子里,还能还于光明吗?”
沈荔浅淡一笑。
周处尚能除三害,十?八九岁的?少年?,又有何不能回头的??
【尔有迅疾双腿,当追逐,而非逃跑】
随着学宫师生齐齐拢袖拜别,最?后一抔黄土覆落,将棺椁彻底掩埋。
命如凿石见火,居世竟能几何。
平生浮沉,到头来几番萧瑟,几人白?骨,尽归黄土。
下雪了?。
沈荔仰首望去,凄清的?雪粒打在枯草间,似乎是上天对周晦最?后的?怜悯。
马车停在道旁,四周垂帘遮挡得严严实实。
沈荔原以为是商灵怕寒风吹散车中精心熏染的?暖香,这才如此谨慎,直到她听见帘后传来了?几声熟悉而响亮的?喷嚏。
撩开车帘,萧燃歪倚在车厢深处,一腿支起,一腿平伸抵着车壁,将手中的?橘子皮抛入熏炉,去掩盖里头的?香料味。
见到沈荔上车,又是一声响亮的?喷嚏,撇了?撇脖子起身:“办完事了??”
沈荔点头跪坐,小心地合拢车帘,以眼神询问。
萧燃将橘子肉一分为二,递给她一半,懒洋洋笑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吗?等你办完阳城的?事,我要给你个惊喜。”
一个时辰后。
沈荔看着被揍得鼻青脸肿,五花大绑跪在客舍庭院里的?陌生青年?,惊得倒退半步。
她看向一侧的?萧燃: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这是明谨之的?幼子。当初他老子联合几大世家哄抬粮价,在兰京制造粮荒,被我给处理?了?,留下他这么条漏网之鱼。”
萧燃漫不经心地解释,“后来我军途径陈郡阳夏,何氏竟敢拒绝借粮。偏巧这个何氏家主又是明谨之的?女婿,我便派了?几名亲卫,日夜盯着何氏夫妻的?动静,还真让我逮着了?前去投奔姐姐、姐夫的?这小子。”
沈荔轻轻颔首。
所以呢,这与?她有何干系?
“沈筠在虎威军的?辖地中箭后,我让人去暗查了?麾下弓兵的?箭矢损耗。除去战场上折损的?寻常数目,便只有一人在明氏的?田庄上遗失了?两支羽箭。”
说罢,萧燃眸色骤然凌寒,踩着青年?的?脑袋将他压在地上,冷声一笑,“你自己招,还是尝尝本王的?手段后再招?”
青年?的?脸颊磕在冰冷的?青砖上,早已吓破了?胆,咬牙硬撑道:“士、士可杀不可辱!”
萧燃脚下加重力道,养尊处优的?世家子立即疼得吱哇乱叫,什么骨气也没了?,风度也不要了?,只管涕泗横流道:“我说我说!阿父出事后,有个人找到我,说、说可以助我复仇!”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只说自己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杀手,专替人消灾解厄,只要我出得起价钱,再给他弄些虎威军遗留的?刀枪箭矢,便可、可……”
想起什么,青年?大叫起来,“刺青!对了?,那人褪袍施展弓术时,我看到他的?小臂上有一圈刺青!”
闻言,沈荔眸光一颤。
她似是联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向前一步,唇瓣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萧燃替她将话问出口?:“那片刺青,是一只‘燕子”?”
“为……为何是燕子?”
“少废话,你只管回答!”
“是蛟蛇!”
青年?喘息着,战战兢兢道,“是两条虬结缠绕,如臂环般首尾相连的?蛟蛇!”
意料之外的?答案,沈荔的?目光沉静了?下来。
萧燃想了?想,江湖上似乎没听过以蛟蛇为图腾的?组织,便问:“你看清楚了??若敢扯谎……”
“当时我命他一试身手,离得极近,不、不可能看错!”
“他长什么样?身量如何?”
青年?尚未开口?,便见远处屋檐上一点寒芒闪现。
萧燃眸色一凛,旋身将沈荔护在怀中,拔刀斩落一支刺向他胸口?的?箭矢,另一支则精准地扎入了?明氏幼子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