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百姓拿出自?家仅剩的干粮,并一壶自?不曾被血水污染的、烧开的热水,用破布包了,步履蹒跚地送去给城中来回巡视的虎威军骑兵……但?这支军纪严谨的队伍拒不收受,只言郡王有令,麾下将士不可扰民,不可取百姓之物。
商灵与女学生穿梭在无家可归的伤员间,为他们简易地包扎上药,施舍粥米。
祝昭则与女将荀靖站在一起,眼睛明亮而坚定,正悄声商量着什么。见到额上扎着绷带的元繁立于人群中看她,便踮起脚尖,笑吟吟朝他挥手示意。
那只寒雀自?少女的眸中掠过,穿过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身缓缓行走的太学生,终于落在一辆装潢典丽、若兰草幽香的名贵马车上。
它以喙理了理羽毛,歪头打量马车旁叙谈的两位年轻世家子。
谢叙看着低头站在自?己面?前,面?上、指间还残留着些许黑灰的堂弟,轻缓问?:“他们去夺城门时,你藏在何处?”
谢涟喉头微耸,难以启齿道:“灶……灶膛……”
但?随即又急急抬头辩解:“那群北渊兵在撞门,眼看就要杀入学宫,我才……”
啪!
一声轻而脆的耳光落下,谢涟捂着刺痛的脸颊踉跄一步,又连忙站稳,咬唇低下头去。
“去将脸清洗净。”
谢叙接过仆从递来的细帕,慢条斯理地拭净手指,脸上甚至还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须得记住,你的命可以不要,但?谢氏的颜面?半分也不容亵渎。”
指节一松,那方洁白如雪的帕子便飘飘然落在谢涟鞋上,盖住上方脏污的草木灰。
谢叙朝客舍走去,坐在耳室看守药炉的商风即刻起身,行礼道:“大公子,我家女公子旧疾复发?,正于内室安寝,不便见客。”
客室门口的地砖上摆着一副伤痕累累的战甲,谢叙一眼就瞧见了它。
一切已在不言之中。
他遂停了步伐,示意身后随从将药材奉上。
“既如此,在下便不叨扰了。这几支百年雪参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可活血化?寒,最宜温养气血,权当给令嘉做煎茶之用。”
说罢略一颔首,目光自?玄甲上掠过,踏着满地残阳远去。
……
沈荔这一觉睡得极沉。
再次睁眼,窗外已是夜色沉沉,竟不知?今夕何夕。
身侧床榻空空如也,染血的绣枕与锦被也裁撤换新,若非外间还亮着灯火,地板上影绰倒映出熟悉的高大长影,她几乎要以为,萧燃的出现只是一场的虚妄的梦境。
沈荔掀开被褥下榻,行至落地罩旁,微微歪头望去。
只见萧燃正赤着上身背对她而坐,半干的墨发?披散腰际,胸膛、腹部、手臂上缠满了细布绷带。那件□□涸血迹泡得发?硬的武袍被随意扔在一旁,周遭散落着几块染血的帕子,铜盆中拭身的热水也成了醒目的红,倒映出冷而瑰丽的光波。
听到身后那微弱的动?静,他转过身来。
目光在望见她的一瞬,便化?开张扬的笑意:“醒了?过来坐,我烤了山药。”
沈荔有些恍惚。
这个中气十足、清爽明朗的少年是谁?
走半个时辰就能丢掉半条命,扛一回门闩便陷入微死状态的沈荔着实?不明白怎会有人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身负重伤,且因力竭而呕血后,仅仅是睡了几个时辰便能活蹦乱跳?
若换做是她,高低须得在病榻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萧燃随意披了件外袍,弯腰将地上的脏衣与帕子清理干净,又将铜盆里的水泼走,这才合拢门扇,拉着沈荔的手向前。
“手怎么这么凉?是因为旧疾复发?的缘故?”
他抓起榻边叠放的披风裹在沈荔肩头,让她在炭盆边坐下,用铜钩子一勾,还真?从火堆里翻出两只黢黑香软的山药来。
沈荔跪坐席上,看着他忙碌许久,方轻轻碰了碰萧燃的手臂,流露些许忧色。
“别担心,冬日里我还在结冰的河中洗过澡,这点?寒意不算什么。”
见沈荔的目光落在自?己渗血的绷带上,他浑不在意地动?了动?胳膊,“皮肉伤,也就看着唬人。有战甲护着,伤不到筋骨。”
炭火哔剥作响,源源不断地输送暖意。
沈荔其实?有许多话想问?萧燃,譬如:洛邑的敌军清剿得如何了?他会在洛邑待多久呢?身上的伤真?的没事吗?请医师瞧过了吗?
她起身寻来笔墨,砚台结冰,她便以笔沾染杯盏中的清水,写下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为何回援洛邑】
炭火很快将那行字迹烤干,正如少女隐秘的、稍纵即逝的心事。
“你想知?道?”
萧燃将声音压得很低,示意她,“你坐过来些,我说与你听。”
有了上回在城墙上被他“偷袭”的经验,这回沈荔学聪明了,轻轻摇首,微笑着看他。
少年却闷笑一声,肆无忌惮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锁住。
这一下牵扯到沈荔的伤处
她顶门闩时伤到了右肩,初时不觉得严重,睡一觉醒来后却越发?觉得灼热肿痛,稍一抬手便牵连出难言的痛楚来,不由?重重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
萧然忙松开她,低头打量她,“身上有伤?手臂?肩膀?是肩膀?”
沈荔脸色微白,抿唇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