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士卒闻言大惊,慌忙扶盔推动门闸。
铁链绞动声与兵甲碰撞声交织在一起,顿时?一片混乱。
金柝声宛若催命符狂响,惊落了崔妤玉箸中那只热气腾腾的娇耳。
有太学生起身支开窗扇,伸长脖子朝外张望,打?趣道:“洛邑的冬节锣鼓声,这般别致么?”
这群于安逸中长大的兰京少?年?并不识得战前急促的金柝声,但?洛邑的士人?却是见?识过的。
隔壁煮酒清谈的士人?霎时?脸色大变,手中酒盏“当啷”坠地,连鞋履也顾不上穿好,便仓皇提裳起身,冲入漫天飞雪之中。
“莫非……又要攻城了,又要打?仗了吗?”
他仰天长叹,发出悲愤的怒吼,“苍天,为何独薄我洛邑!”
此言一出,方才还翘首看热闹的太学生止了笑?语。起初他们面面相觑,年?少?的脸上满是茫然困惑之色,继而神情随着金柝声的逼近而渐渐凝重,最?终化作不安的惊惶。
“敌军攻城了?怎么可能!”
“此处相距扶离近六百里,怎会突袭到洛邑来呢?”
“是啊,会不会弄错了?”
锅里还煮着娇耳,翻滚的水声被越来越大的议论声掩盖,连隔壁的张晏亦惊动了,拄着拐杖顿地道:“肃静!尔等为天下士人?表率,怎可自乱阵脚?”
议论声静了须臾,然这样的死寂却衬得空气中的惶然越发浓重。
沈荔与崔妤对视一眼,很快沉静下来。
她起身,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小陆即刻带女学生退守内院,太学生则由谢涟统率,从即刻起早晚点名?,无?令不得擅动!”
话音刚落,金柝声到了学宫门口。
太守匆匆调动城防之际,特意绕道学宫,亲自登门嘱咐这群远道而来的兰京士人?:“城门已闭,严禁出入!如今城中兵力吃紧,还请诸君安守学宫,勿要擅自走动。”
“连我李氏族人?也不得通行么?”
一名?锦袍公子向前一步,如此说道。
沈荔对这张脸有些印象,正是这些时?日频频借机与她攀谈搭讪的年?轻士人?之一。
太守喘息未定,苦笑?道:“公子也是经历过兴宁之乱的人?,应该知晓守城的规矩。”
“可是,城外那些百姓呢?”
一名?太学生怯生生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周遭被劫掳过的百姓必将?投奔洛邑,难道就这样置之不理?毕竟都是大虞子民,若不放他们进城,只怕会冻死城外,或是被敌军……”
张晏投来肃然的一瞥,那少?年?便讪讪噤了声。
“没人?知道城外那些人?是真的百姓,还是伪装成流民的敌军啊。万一是敌军,开门无?异于引狼入室,岂非害了洛邑全?城?”
洛邑太守那张圆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身上的积雪融化成水,沁入他的狐狸毛领子里,激起一丝彻骨的寒意。
他其实有些后悔。
当初丹阳郡王在接风宴上同他详论城防,曾告诫过他:潼关以北的渡口不得不防,若敌军渡江破此关隘,则势必危及洛邑。
他并未放在心?上。
一则隆冬江面结冰,战船难行,洛邑可凭此天然之险拒敌;二则洛邑历经两次战火劫掠,已与空城无?异,又有何值得敌军图谋的呢?
加之扶离郡大虞将?士势如破竹,捷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入洛邑,他便更是放松了警惕。
敌军已如丧家之犬,再无?威胁,既如此,何不撤回?渡口加派的人?手,让他们安安心?心?回?家过个冬节呢?
就当他下此命令,准备安心?迎接大虞将?士凯旋的第二日黄昏,一支敌军悄无?声息地渡江而来……
他终于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事到如今,他唯有咬牙死守,等待友军的驰援。
但?是,真的会有友军驰援吗?这座城已经失守过两次,难道就不会有第三次吗?
正当太守如此想着时?,面前或凝重或惶然的人?群中忽而传来一道清冽的女音,如清泉漱玉,涤荡阴霾。
“北渊所图,并非洛邑本身,而是要通过此城挟制大虞主军,故必急攻。要破此局倒也简单,那就是死守。”
众人?纷纷看向沈荔。
“只要守住七日,拖延时?间,则敌军必退。”
说罢,沈荔折腰一礼,一字一句道,“此城存亡,全?系太守一身。”
章太守闻言一怔,眼中的迷惘之色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与坚定。
连一女师尚且明晓此理,何况他哉?
遂郑重道:“吾必死守,与此城共存亡!”
马蹄踏碎积雪,洛邑长街寂寂,百姓们皆闭门不出,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随着最?后一片雪花打?着旋儿飘落,天地间骤然一静。忽而,兵马动地而来的微颤自城墙下扩散漫涌,震在每一名?洛邑百姓的心?间。
深沉的夜色轰然砸下,敌军开始攻城。
学宫内的学舍极为幽静,几乎听不见?远处城墙上的厮杀声,因而学生们尚能睡个好觉。
这样的宁静有种不真实的荒诞感。除了市廛间的物资匮乏,路上行人?渐少?,一切与平时?并无?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