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王氏,如今已是?北渊第一望族。
敢在两国交战之际,明目张胆运送经籍书册来此的,除了王容这般天下?闻名?的当世大儒,再无旁人。
学?宫正厅刚经洒扫修整,窗明几净。一位鹤发松姿、精神矍铄的长须老者端坐上?首,数名?文袍弟子立侍其后?,两侧环绕着太学?师生与洛邑士人,若画像上?的七十二贤环绕着至圣先师。
斜阳透过窗棂,铺展满地的金纱,浮尘在昏黄的光束中流转,映照满座南北士人相见时,那一张张既儒雅持重又难掩激动的沧桑面?容。
崔妤拉着沈荔在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正巧面?前案几上?摆着一叠石经拓本,便随手摸了几张,互相传阅。
这些石碑经文早已毁于战乱,士人们拼死也只护得这零碎的百余碎片,故而残缺不全,极难复原。
正因?如此,王容才甘愿于此时冒险越境,远赴洛邑学?宫他想与大虞的士人通力协作,共同?推演复原,让这八百年前的珍贵石经重现于世。
崔妤以纸掩唇,悄声道:“如今两国正在梁州交战,晋阳王氏为北渊望族,竟舍得将如此珍贵的拓本公之于众,与你?我共享?”
沈荔抬指抚过纸上?古老的文字,眸光认真而专注:“学?问原不分疆界,当天下?共有之。”
崔妤慨叹道:“士人风骨啊……”
她们所处的位置极为不起眼,但上?席的王容还是?注意到?了。
不仅注意到?了,还皱眉露出了不满之意。
“老夫与贵国士人论道,岂容女子在此?速退速退!”
张晏面?露尴尬,但还是?维持礼节道:“此乃学?宫女师,非寻常闺阁女子。”
“女师亦是?女子,怎可登堂入室?”
王容的花白长眉倒竖起来,重重一拂袖袍,“吾羞与妇人同?伍!”
崔妤诧异睁目,这会子也顾不上?什么风骨不风骨,脾气眼看着就要上?来。
倒是?沈荔轻轻按住她,朝席上?的王容直身一礼。
“先生曾言:治经之道,当如日月普照,无分高下?。如今却因?男女之别而白眼相待,岂非有违初衷?”
沈荔不急不缓,声如落玉好听,却自带锋芒,“还是?说,先生并非羞与女子同?伍,而是?在惧怕。”
“荒谬!老夫有何可惧?”
“自然是?惧怕女子也可有经天纬地之才,怕她们不再愚昧无知,不再唯命是?从。”
此言一出,晋阳王氏门下?的弟子立刻发出了嗡嗡的不满声。
“小女子狂妄!”
王容肃然道,“你?既自诩经纬之才,老夫倒想问问,如今你?有何建树?”
沈荔道:“建树不敢称,不过是?略知‘有教无类’,不以门第、男女看人的小小礼学?女师罢了。”
她这话?直指王容的傲慢,令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时语塞。
半晌,王容道:“敢问座下?尊姓,师承何人?”
“兰京女学?礼学?夫子,王雪衣。”
沈荔坐在昏暗的角落,一袭素衣仍似发光似的明净,“琅琊曹轻羽,正是?恩师。”
王容彻底无言,只因?这位与他齐名?的礼学?大家,正是?一名?女子。
他胡须动了动,到?底只说了一句:“倒不算辱没了曹公的名?声。”
一场舌战至此作罢,王容虽有些面?色不虞,但到?底默许了女师的存在。
“什么‘士人风骨’?我要收回此言。有大义而无小节,腐儒而已。”
崔妤暗自翻了个白眼,又摸了几张拓本过来,“雪衣,咱们悄悄将拓本拿回去研究,如何?若是?能?复原这些文字,便算大功一件,来年你?我的博士助教之位便有了。”
“不必偷拿。”
沈荔借着烛光扫视拓本,微微一笑?,“我能?记住。”
接下?来的日子,沈荔几乎整日耽于洛邑学?宫之中。
她一面?撰写?礼学?规制,一面?协助整理经籍名?录。时而与南北士人切磋辩礼,时而同?诸位太学?夫子通宵商讨如何将各门所学?篇目及授业心得尽数传与给洛邑学?宫祭酒,每逢紧要处,更需召来太学?生与女学?生亲为示范,以证其说。
夜间还要抽空与学?生一起,将那些珍贵的石经拓本重新誊抄数份,以备后?续归京磋商。
她忙到?没有多余的闲暇去思索梁州的战事,回过神来时,已是?半个月悄然飞逝。
临近冬节,学?宫中也挂了几只应景的红灯笼,平添几分节庆喜气。
寒雾萦绕,大殿内炭火正旺。
一众学?生与士人围炉而坐,温酒烹茶,清谈正酣之时,忽闻砰地一声响,门扇被人打开。
但见一名?外出归来的太学?生扶着门框喘气,伴随苦寒风雪一同?灌入室内的,还有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丹阳郡王大捷!”
他大声道,“不仅一举收复扶离,更乘胜追击至龙门关!大虞胜矣!”
第42章 第42章 冬节 他犯了一个天大的……
“雪衣, 扶离传来捷报,丹阳郡王胜了。”
崔妤裹着一身绣金线的漂亮貂绒大氅,肩上沾着些许寒霜, 笑?吟吟将?一袋黄澄澄的橘子置于案上, “你听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