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救她,尚可说是为了拿她作人质和筹码,可今日匆匆一瞥,此人态度丝毫不像在做戏,越瞧越是当真心怀不轨……元霁月眸光愈暗,底下锋芒涌动,除了冰冷杀意?更添厌恶与警惕。
此时,他亦确信自己拒绝绝尘“韬光养晦”的提议,亲自潜入这座别?院的行为是对的,否则再?过一段时日,小鱼就算性命无碍,但秦仲渊会干出什么事来,谁也不能预料。
小鱼闻言语塞,一时间竟然?有点?结巴,“没、没说什么。那人就是个疯子?,谁知道他一天天想做什么,我都?懒得?搭理他的。”
再?是老实人,她也下意?识知道那些“想要什么都?可以”“琅月易主”诸如此类的话,绝不能告诉跟前人,否则……光是想到下午他那股与平时截然?不同、不顾一切的疯劲儿,小鱼便腿软心颤,甚至在秦仲渊和她说话时,他都?敢那样
小鱼悄悄并拢双腿,把发烫的脸藏进?他衣衫里,心想这么刺激的事,短时间内实在一次就够了,多了对心脏不好,真的。
一眼?就将她蹩脚的掩饰看穿,元霁月自然?知道,这些天,秦仲渊既然?态度急转,必定是因为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
他轻轻抬起?女孩面庞,对上她含羞带怯的杏目,湿漉漉的清澈透亮,哪怕多日未见,满满的仍然?只?有他的身影。
垂下眼?睑,元霁月忽而?扬唇笑了,眼?尾轻挑,伪装的疤痕底下,朱红泪痣若隐若现,朦胧烛光里,小鱼似乎又看到了初见时的那个勾魂夺魄的狐狸公子?。
他指尖抚过她眼?角眉梢,低喃如叹:“小鱼,别?被他蛊惑。你是为我而?来的,只?属于我一人,无论是谁,也绝不能将你夺走……”
口口声声说着让她别?被旁人蛊惑,可此时蛊惑她的明明就是他自己
小鱼入魔般深深陷入那双漂亮勾人的凤眸,不知过了多久,长?睫轻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又轻又软,恍惚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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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深人静,闲情叙完,之后便是正事了。
即便靠着药奴身份潜入苍梧别?院,醉梦软骨香的余毒仍在,元霁月内力尽失,武功未复,此番行动,虽有周全谋划,但成败只?在转眼?间,下一步仍须谋定而?后动。
四下静谧,虫鸣声声。二人亲昵地倚在软座中,元霁月将心爱的姑娘抱在怀里,难得?的宁静与满足,让他得?以平静讲述起自己的家族身世,与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这亦是小鱼头一次,了解到元家这个江湖望族的家族密辛。
“元家子?嗣众多。我母亲乃父亲续弦,在我十岁时因病离世,其后父亲便未再?娶,而?是广纳姬妾。家中除我之外?,还有两位兄长?和众多庶弟妹。”
元霁月语调清冷平静,波澜不惊,“两位兄长?的母族是昆仑山望族,势力盘根错节。而?我母亲出身京城卫国公府,远嫁昆仑,因终年陷于内宅之争,早早耗尽心神……”
但凡此种家族,总少不了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何况是下任宫主之位的争夺。
自母亲离世后,少年元霁月独自熬过许多艰难年月,凭借百年难遇的天赋与刻苦修炼,终是得?到他那位威严大家长?的父亲认可,元三公子?之名也自此响彻江湖。
而?他那两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兄长?,见状自然?嫉恨交加,哪怕大势已去,仍时不时朝他使冷绊子?,大多都?被元霁月四两拨千斤地回击回去,或是借他人之手,狠狠修理了两人几回,这才稍得?清净。
因此,当被秦仲渊设计掳走,又得?知对方?勾结云阳宫内鬼时,元霁月第一反应便是两个兄长?又在捣鬼。
然?而?,白浪城发出的求救信全部被截,云阳宫主脉至今毫无动静,能做到如此程度,内鬼绝非是他那两个只会虚张声势的兄长
烛花忽爆,元霁月声音低沉,半张面容浸在阴影里。
“……是我二叔,主动找上秦仲渊,以我,和元阳宫珍藏的那副明图为诱,说服此人与他合作,共同设下此局。”
元家二叔元崇昊,云阳宫宫主亲弟,替其执掌宫务多年,素来位高?权重、正气凛然?。
此人也是在元霁月最孤弱之际伸以援手,十数载始终坚定支持他的好叔叔。于元霁月而?言,即便怀疑天下人,也绝不会质疑的至亲长?辈。
小鱼静静聆听,虽不太明白这些势力间的复杂纠葛,却能清晰感受到身旁人情绪的变化。尤其提到“二叔”两字时,他的语气愈轻,周身散发的沉郁气息让空气都?骤然?压抑。
她做不了其他,只?能默默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予他些许安慰,却被他反手扣住,放在唇边轻吻了下。
转眼?间,元霁月已从回忆中抽离,神色平复,朝她若无其事地扬起?微笑。
“就算他们百般算计,切断我与元家的联系,陷我于天莲宗囚笼,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世上会有小鱼这般聪慧可爱的女孩,单凭一己之力便打碎那些人的春秋大梦。论理,霁月当真该好好谢你才是。”
他凑近缠绵低语,气息随着说话喷吐在她颊侧,惹得?小鱼脸蛋红红睫毛扑闪,不好意?思?地嘟囔,“其、其实,也没这么好啦。”
咳,毕竟一开始,她还是冲着他的脸冲动追上来的因素比较多……
心知气氛危险,她赶忙转开话头,试图拉回正题。
“就算知道是你二叔和秦仲渊在背后搞鬼,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反击呢?”
眼?下看来,除了有个绝尘作助力(还不怎么牢靠),面对这些心怀叵测之人的联手布局,他们可谓几无筹码,短时间要破这盘死局,想想都?难度极大。
元霁月从容淡笑,扫了眼?旁侧更漏,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放她站在地板上,低声道:“马上你便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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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初初落下,伴随三更到来的滴漏声,西窗外?忽然?传来细长?虫鸣,略显尖锐,混入其他杂音里毫不起?眼?。
元霁月登时停住,来到窗边,下颌微扬凝眉细听,确认暗号无误,这才以同样节律敲击窗沿内侧。
不多时,雕花大窗被外?头人猛然?推开,月光泼入的刹那,一道黑影自屋檐倒挂而?下。来人单手扣住窗框旋身翻入,落地时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
待其站立起?身,浑身上下皆被包裹在漆黑夜行衣里,只?有一双猎豹般的炯炯眼?眸露在外?头,恰好对上小鱼投来的惊奇目光。
于是,这人干脆扯下黑布面罩,发丝凌乱垂落,露出张美艳锋利的丽容,眉峰如黛,唇色似血,正是慧宗之主绝心是也。
见对面的元霁月亦是眼?露诧异,绝心甩了甩头发,端地放荡不羁。
“三公子?没看错,确实是我。这别?院守卫密如蛛网,旁人过来皆有风险,只?有我有把握不惊动守卫,赶在今夜潜进?来了。”
“不过,为免暴露行踪,我顶多能留半盏茶工夫,我们便长?话短说。”
绝心此来非为闲叙,很快便切入正题,同时从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密信递给他。
“按你给的法子?,绝尘的探子?已经查到他们是怎么联系的了……云阳宫那个顶替你的冒牌货果然?无用,这些天连‘明图’的边都?没摸到,还惹恼了你那位二叔,老家伙正从昆仑连夜赶来苍山,多半是要找绝夜的麻烦。”
她语气不屑,艳红唇角勾起?讥诮弧度,“他们密会的地方?,绝尘的人没能查到,只?有我埋在玄宗的细作探听到两句,应在两日后的绮香楼。这种秦楼楚馆,龙蛇混杂,最是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