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姑娘,已打点?好了,你睁眼瞧瞧罢。”

小鱼缓缓睁眼,看?向昏黄铜镜,刹那间,只觉得里面?那人陌生得可怕。

镜中人同样惊异陌生地盯着她这人眉如远山、眼尾晕红,肤光胜雪,唇瓣点?染得似要滴出血来;头上亦是金簪斜插,新绾的堕马髻垂在耳畔,刻意飘下几缕碎发,衬得脖颈愈发纤细。

对?了,她的脖子!小鱼仔细看?,才发现之前被秦仲渊掐出的乌青指痕也?被妆粉盖去,灯光下面?毫无破绽,当真是对?这些?侍女服气?了。

铜镜不大,看?不清她的穿戴,小鱼也?懒得多打量了。反正?这身衣裙轻飘飘的紧贴身上,胸前的大片肌肤也?凉飕飕露在空气?里,不用看?也?知道,必定和画舫上那些?弹琵琶唱艳.曲的姑娘没两样。

少穿就少穿,又不是少块肉!她愤愤地想,用力拉紧肩上的纱罗,正?要离开,就被领头侍女拉住,从妆台上捡了一幅玛瑙耳坠,亲手为她戴上。

“事已至此?,姑娘便认命罢,不妨表现得高?兴些?,伺候得主上高?兴,兴许今夜还能少受些?苦。”

……

小鱼深深觉得,这些?侍女对?她的身份定位完全弄错了,好像她不是个无足轻重的小配角,而是被她们主上垂涎美色、强抢而来的良家女子,这会正?闹脾气?不肯就范

好吧,就算真有这么个人,那也?不是她。

想到那个真被抢来的“美色”,小鱼不禁再度陷入忧虑。她这边都这样了,也?不知三公子那头又会是什么情形?

*

不知不觉,余晖缓缓没入粼粼江面?,夜色初临,大船上的灯火逐次点?亮,窗口人影交错,混着灯光投映在水面?,随波晃荡,终成斑驳陆离的一团。

阔大花厅内,宴席将启,只见华烛高?照,映得四壁生辉,厅内锦帷半卷,黑色漆地描金云龙纹座屏八字坐落,转过去,两座低矮的漆案分置两侧,案上铺设锦缎,置羹摆酒,布置尽善尽美。

当小鱼被侍女们带入花厅之前,两张桌案已迎来主人。

右侧主位,秦仲渊大马金刀地坐着,正?自斟自饮,抬杯时,唇角溢出的酒液顺着滚动喉结滑落,脸色冷冽寡淡,看?不出是好是坏。

左侧客位,则是僧衣逶地的绝尘,其?正?襟危坐,唇边惯性地挂着淡淡微笑,未碰桌案上的东西,垂眸捻动手上佛珠,一下又一下,微微响声听得人没来由烦躁。

这番气?氛,与“宴席”二字毫不搭边。

直到大门?处传来脚步声,二人循声抬头,但见灯光下,绯衣女子盛妆而来,雪肤红唇,垂鬓若云,抹胸绸裙流水般的垂落,裸.露的雪白肩臂上披着半透纱罗,愈衬得肤若凝脂,鲜妍袅娜。

此?情此?景,堪称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

便连女子迟步而入,掩眸抿唇的不自在神态,落在旁人眼中,也?只是平添几分羞怯动人罢了。

饶是秦仲渊,选了此?衣只为羞辱,却?未想到,这渔女穿上后竟和平日判若两人,不见艳俗,唯有逼人的清艳灵秀。

在场两人皆却?不过男人的劣根性,望着女子眼前一亮。秦仲渊察觉不对?,马上移开眼看?向别处,过了会,竟又转回来,拧眉注视她。

随后,就对着她招了招手,动作轻浮慵懒,似有醉态。

这是,让她过去伺候的意思?小鱼估摸不准,但那道视线存在感过强,实在无法当看?不到,只得憋着气?,拎着裙子,慢吞吞朝他走去。

谁让来之前,侍女们就反复交代过她此行任务除了听话还是听话。要敢反抗,就等着光身子走出去吧。

趁着这空隙,她悄悄打量旁边那个陌生的白衣和尚。

对?方手拿佛珠眉目温润,亦朝着她微笑颔首,看?起来就像悲天悯人的有德高?僧,和三公子形容的别无二致。

所以,这就是与秦仲渊同级别的大魔头,可能救他们出去的绝尘?这样子,貌似挺靠谱的,就是不知道心里到底向着哪边……

再怎么磨蹭,与某人的距离依然一步步拉进,只剩最后那点?,小鱼呼吸微滞,顿时止步。

玛瑙耳坠犹在晃荡,她眼前遽然闪过此?人的所作所为,和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冷大手……窒息的痛苦重新涌上,她浑身发冷,四肢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怎么都无法再靠近。

发觉她的异样,黑衣男人抬眸一瞥,似乎看?透什么,勾了勾唇角,毫无预兆地挺身,捉住她手腕,一把拉得人跌坐下来。

“你”

小鱼猝不及防,差点?一跟头扑他怀里,硬是用手肘抵住他胸口才避免这个可怕后果,惊魂未定间,她大喘口气?,赶紧收回手,想尽可能离其?远些?,偏偏被他掐住手腕不能动弹。

这一连串动作,气?得她只能在心底大骂:登徒子!老流氓!叫他魔头都是夸他了,简直就是不当人的狗东西!

旁观到这时,白衣和尚的目光缓缓扫过距离极近的二人,蓦然摇首叹笑。

“绝夜师弟好福气?,有元三公子这等天人在侧,还顾得上怜惜如此?佳人,看?来这段时日着实艳福不浅。”

秦仲渊要的便是这般效果。他没有收敛,反倒轻佻地凑近女子腮畔嗅香,十足浪荡子模样。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大丈夫在世理应如此?,绝尘师兄,你也?该松松你的清规戒律,试试这世间极乐的滋味了。”

小鱼没忍住,别开脸气?愤地推了他一把,秦仲渊不以为忤,懒散勾唇,落在旁人眼里,更是像极主子与宠妾的调.弄。

“可惜,最难消受美人恩,贫僧早已发下誓愿,此?生只愿侍奉青灯古佛,是没师弟这番福气?了。”

绝尘应对?自如,语意仿佛微有遗憾,偏偏神态从容,端的滴水不漏。

“是师兄太?客气?,说?好同乐,怎好我一人独享”秦仲渊斜睨了眼还想退开的小鱼,忽然命令,“去,给?我师兄斟杯酒,若伺候不周,尔知晓本座的手段。”

这人今晚行?为反常,呼吸间尽是浓浓酒气?,小鱼先前就觉得不好,果然,眼下便开始发癫了。

最不妙的是,那看?似月白风清的白衣和尚,竟也?未出言拒绝,端坐原处,含笑默认。

小鱼越来越觉得这场面?不对?劲。偏偏作为暴风眼中心的她,压根无力拒绝。

她提着心,慢吞吞走到此?人身畔,所幸这个绝尘十分规矩,只用指尖将空酒杯轻轻推过来,侧首低言。

“罢了,半杯即可,有劳姑娘。”

靠近才发现,这人虽是执掌三宗之一的大魔头,身上却?只有清沉檀香,压下其?余酒色之气?,让人顿时灵台一清。

嗅见这檀香,小鱼定了定神,倾下身,执起玲珑小巧的酒壶,便要往杯中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