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将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失而复得的此刻,元霁月清晰地听见心底某道沉重的枷锁,“轰”地一声化作齑粉,在?风雨里灰飞烟灭,再无半点残余。

*

两日后。

已?记不清多久没这样沉沉睡过一觉了。小鱼从意识的深海里浮出?来,眼?睫颤了颤,微微睁开眼?,视野里是昏暗晃动的光影,身下传来持续而轻微的颠簸……

她这是,在?哪里?

神智还未完全复苏,她喉咙干涩得发疼,溢出?一声含混的呻.吟,“好渴……”

这道微弱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身旁立即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

一只?熟悉的修长手臂迅速伸过来,稳稳将她的上?半身托起,将杯沿抵在?她唇边。

刚醒的小鱼下意识扶住这只?手,贪婪地啜饮着?温热的清水。直到一盏水饮尽,她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眼?中就?撞入那张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的俊美面孔,仍是清隽如月,鬓边垂落的雪白缨穗微微晃荡,似回到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只?不过此时他?俯下身,与她的距离无比接近。

望见这幕,小鱼怔忪半晌,以为自己犹在?美梦里没醒。

“小鱼,还渴么?我再为你倒一盏。”

梦里的贵公子声如琅玉,态度温柔得超乎想象,半抱着?她,就?着?别扭的姿势又倒来清水,小鱼低下头呆呆喝完,迟钝地反应过来。

不对,这不是梦,这人是真的元霁月!

“小心,你伤口未愈,不可大动,我这就?放开你。”

见她的眼?神由懵懂倏然变化,元霁月知她彻底醒过来了,没等小鱼挣扎,将她扶靠在?软枕上?,自己极有分寸地坐在?床沿,不再擅自靠近。

一句 “伤口未愈” 勾动肩头的钝痛,她总算意识到了,嘶地抽口气,伸手摸了摸,衣裳下的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透着?浓浓药味。

刹那间,昏迷前的记忆回到脑海,小鱼很快理清前因后果。

“所以,我是中箭了?那秦仲渊被抓到了吗,这里又是哪?”

恢复往常白衣玉冠的装束,看起来矜贵清冷的元霁月,面对她却是温和周到,十分耐心。

“……事出?突然,你的毒虽解了,却也让那厮有机会乘船逃开,我已?令云阳宫各地堂口严密监控,一旦有此人消息,立即围而歼之,必不会使其逃脱。”

说完,他?微不可见地一顿,“至于眼?下,我们正在回昆仑的马车上实在抱歉,小鱼,之前你的伤势过重,且余毒未清,若将你单独留在涟城过于危险。”

跟前人不复往日的游刃有余,语气带着?歉意与小心翼翼,“所以,你若怪便怪我罢,只?是不要情绪过大,伤了身子……”

被她几次三番地拒绝,看得出?这人也委实是怕了,偏偏嘴上?认错,却总是再犯。小鱼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就?算他?不说,小鱼也就?感觉他?们身在?马车上?,外头车轮滚滚蹄声踢踏,显然是一刻不停地往目的地行去,眼?下调头回去过于劳师动众,且她这样子也压根走不动。

所以,兜兜转转的,她还是踏上?了去昆仑的路……小鱼都要怀疑是不是老天在?玩她了,就?是要她白扑腾一场,自找苦吃是吧?

接着?,跟前人还体贴补充,“对了,你那位涟城的亲人我已?派人时刻保护,保证性命无虞,你无需有任何后顾之忧。”

听罢,小鱼也没心思计较了,与他?错开视线,无力地了声。

“我知道了。多谢三公子安排周到,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见她虽然没有激烈反对,却是情绪低落,既不像生?气也不像伤心,回避着?他?的注视,元霁月的眸色一深,底下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绪,此时此刻,终于禁不住如潮水漫涌上?来。

小鱼正心绪纷乱,便感觉下颌一凉。

是跟前的男子伸出?指尖,轻轻抬起她的脸,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目光。

她微惊,撞进那双专注眼?眸里,其中是许久未见的深沉缱绻,带着?失而复得的眷恋与熟悉的炽热,沉甸甸地,压得她心口发紧,喉咙莫名又泛起干涩。

“小鱼,我知道你一直不愿随我去昆仑。” 男子轻轻开口,带着?如梦的恍惚,“只?是,这两日,我亦做了一个梦。”

他?以指尖温柔地描摹着?她的五官轮廓,一字一句说得缓慢,“那梦很长很长……是我们在?路上?奔逃,你带着?不能行动的我艰难跋涉……还有再度被秦仲渊所掳,你亲眼?看着?我跪下受辱”

随着?他?的讲述,小鱼身形一寸寸凝固,就?连呼吸都?快忘记。

他?、他?这话的意思是……

下一刻,男子用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按在?自己温热跳动着?的心口上?,愧疚而庆幸地深深叹息。

“是的,我都?想起来了。”

他?眼?尾泛红,嗓音低沉得似要坠入她心底,“我胸口这道剑伤,正是握着?你的手,亲自刻下的是吗?还有那三个月的点点滴滴……我们共同经历的所有……”

“小鱼,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霁月用这辈子来赔给?你,可以么?”

*

随着?元霁月的话音落下,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

昏暗的光线里,只?听得见彼此急促紊乱的心跳声。

小鱼表情空白,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代表什么。

旋即,巨大的错愕汹涌而来,紧随其后的是浓浓的悲哀和怒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一下子扑过去,攥紧的拳头到底是狠狠砸在?那片胸膛上?。

“元霁月,你怎么才想起来,怎么敢再想起来!”她咬紧牙关,每一拳都?用尽全身力气,震得自己掌心发麻,“你知道我、我……”

她的拳头渐渐失去力气,滚烫的泪珠断了线般往下坠。元霁月浑身僵硬,任由她捶打,直到她无力地委顿下来,才如凝固的石像动了,伸手将人死死按进怀里。

他?瘦削的下颌抵着?她发顶微微发抖,素来清冷的嗓音亦是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