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少女翩然跪拜,聚敛了一树光华的枫叶就在眼前晃动着安静下来,柔顺的伏在他面前。

大王神情漠然,只不言语,薄媪笑着打破冷清:“刚才老妪正在跟大王商讨立后之事,大王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昭伯已死,景梁出使蔡国,大王想立哪位大夫家的女儿为王后,但凭他自己的心意。薄媪自认没有卿大夫们那般贪权好利,她的聪明之处在于,她会小心的猜度并迎合大王的心思,绝对不会也不敢干涉大王的决定。

“尚未。”芈渊淡淡的道。

薄媪说:“大王有什么想法,可否说与我听听,也叫老妇瞅瞅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芈渊抬起眼眸朝堂下扫去,嗓音沉沉的开口:“容貌上乘,德行娴淑,正值妙龄。”

语罢,顿了一顿又道:“除了这些,还有尤为重要的一点出身贵族,家世应在中卿大夫以上,才堪为寡人的王后。”

“大王说得极是。”薄媪连连点头。

薄媪陪大王闲谈时,两位蔡国美人还静悄悄的伏跪在堂前。

薄媪看了眼两个蔡女,说:“等大王迎娶了王后,老妪必定会如对王上一般,对王后恭敬无二。只是眼下,王上的后宫着实单薄,可否先甄选几位美人,和姮女一同服侍大王?”

阿姮的身子悄悄的动了一下,少女依然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您老看着办吧。”芈渊心间泛起一丝烦躁,随口敷衍。

“好,老妪这就去办。”薄媪一口答应下来。

“慢着!”芈渊突然扬声,喝止住薄媪,不止把老媪吓了一跳,阿姮也忘了规矩,应声抬头,朝上首觑视。

和楚王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两只黢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从她身上洞穿过去,直落到屋子外头。

阿姮慌忙垂下头。

不过须臾,只听楚王道:“寡人明年要征讨东夷,之后和晋国不可避免亦有一战,这几年该与民休养,不宜大肆铺张,甄选美人就不必了。”

阿姮险些把失望之态显露到脸上。

国君寝宫的一间偏殿比两三间宫女的居所还大。唯她一人住在里头,孤伶伶的,直叫她心里发毛。

楚王说完,从席上站起来,走到阿姮身前的时候,稍顿了一下。

“不必从民间甄选美人,在宫中择几人便可。”

芈渊冷冷的撂下一句。

该让她清醒一些,他并不是非她不可。

一阵风从阿姮身旁拂过,楚王甩开衣袍,长腿一跨,走得极快,空留下薄媪答了一声“喏”。

他倒是……挺节俭的。和他对待膳食的态度一样。阿姮轻轻摩挲着堆在膝头衣裳上的枫叶花纹,紧绷的肩背松弛下来。

“都起来罢,”薄媪朝她和阿鹂挥了挥衣袖,悠悠叹了口气说,“大王爱民如子,不愿滥用人力,是楚民之福。可是,宫中正是用人之际,大王又不愿再进新人,老妪实有些左右支拙,难做这无米之炊。”

阿鹂上前扶住薄媪的肩膀,边轻巧的为她按捏,边笑着逢迎道:“国中能有什么事难得住老媪?大王英明,对老媪又格外看重,老媪正是颐养天年之时。”

她已打好主意,待讨得薄媪欢心,就以和妹妹练习歌舞为名,请薄媪把阿姮时常调出宫来。反正楚王马上就会有新欢。

“老妇肩上担着的,并非国君一人的饮食起居,你们哪晓得……”薄媪被阿鹂按捏的通身舒坦,眉间仍是愁绪不展。

自从昭伯死了,大王令薄媪派人重新丈量公田、清算国库,以便他向军中将卒发放赏赐。

这些事本该由王后主持,如今后位空悬,只得由薄媪代为操劳。光靠薄媪一人忙不过来,她得找个人帮衬,既要信得过,又得稍微会写几个字、能记个账目。宫中识得字还会算账的人实不多,有这般能耐的,不外乎常侍国君左右的几个哑寺人。

大王喜欢用哑巴,薄媪不喜欢。她喜欢乖巧又口齿伶俐的。

“老媪,您所说的难事,上回您派人到宫中派发赏赐时,妾便大约知晓了一些,妾愿意为老媪分担一二,”阿姮犹豫了一下,在薄媪和阿鹂惊讶的目光中,柔声说,“妾略微认得几个字,也会一点算术,您若是为了丈量田地和清点财物发愁,我会尽我所能的去……”

阿姮眼眉宛转,想起什么,眸光一亮,补充道:“遇到不会的,我还可以学!”

阿鹂被她惊住,说不上话。

“我早该想到啊,”薄媪轻抚额角笑起来,两眉间的皱纹展开,“姮女你本就是匠人之后,识得铭文,写字算术自然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差事辛苦的很,时不时得劳你出宫,老妪可不敢随意指派你,还得问过王上的意思……”

“老媪您见外了!”阿鹂还不清楚她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就赶忙接过话,急切的说,“阿姮为您分忧,不就是为王上分忧么?您就把这个机会给舍妹吧!”

薄媪含笑点头,依了下来。今日大王过来,绝口不提给姮女名分,不知何意。

国君年少,心思却深得很,连薄媪都时常发怵。姮女倒是恭顺如初,听见他们说立后和甄选美人的事,也没有露出嫉妒之态。

这才是国君妾室该有的本分。

以后大王宫中新人不断,是该给她点机会。

薄媪应允,阿鹂不胜欢喜。直到薄媪给阿姮指点如何丈量统计田亩,如何核算仓禀中的稻谷,如何计算楚王宫的开销用度,再到如何清点卿大夫和农户上贡给国君的粮食财物等等,阿鹂听得两眼愣直,脑袋发晕。

“你这是揽了个什么差事?”一从薄媪处出来,阿鹂就忍不住嘀咕,叨叨个没完,“这是三两个月能做完的么?千万别甩不脱了!还这么辛苦这么麻烦!怪不得老媪从宫里都抓不到人来做……”

阿姮笑眯眯的:“阿姊你刚才也听老媪说了,我只需从旁协助,一点也不累人。劳力跑腿的事,有寺人和王卒去做,我从中给老媪时时通传即可。”

“有你说的这般容易?”阿鹂一脸不信。

“这样我不就可以随时出宫了么?”

阿姮冲阿姊嫣然一笑。怎么可能容易呢。在她离开前,这是尽力为楚王做的最后一件事。

算作报答他屡次相助的恩情。

楚王有傲慢和狠戾的一面。于她而言,除去那一晚,让她感受到最多的,是他的善意和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