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老六门口,想起手上还提着给他打包的饭菜。

陈默在门外喊:“老六?睡了吗?”

梁津元也喊:“老六?”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梁津元说:“可能他睡着了吧,毕竟都这么晚了。”

“那就先放冰箱里,明天再拿给他。”

梁津元忽然想起七夕那天,老六还特意在她电动车车头上系了个心形的气球,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弄来的。

陈默也说:“不只你,他在我的后视镜上也系了。”

老六的意思两人都明白,梁津元嘟囔:“这个老六,专搞这些名堂。”

陈默笑着抬头看天,农历十七,月亮还算圆,光辉曳地,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他冲梁津元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也看天。

梁津元看了眼天,又看了眼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你该不会要说‘今晚月色真美’之类的吧?”

陈默强行咽下话头,望着她道:“我是想说……今天的天好黑。”

……

两人又笑闹了一番才上楼去。

零星的几颗星子在天空闪烁着,一片云飘来遮住了月亮,衬得这夜更深更静。

老六在这晚突发疾病猝死,和夜一起沉沉睡去。

??23.交换秘密

大家是在第二天傍晚才想起老六的,一整天不见他拆纸箱,也不见他凑近牌桌看热闹,连三轮车都停在门口没动。

有人去敲门:“老六,躲在家里当闺女呢?”

没人应。

牌桌上到是笑成一片,大家继续打牌,匆匆打完一圈,都觉得不对劲,于是拿条凳撞开门,已经有味道传出来了。

梁津元和陈默下班时经过,只看到大敞着的门和议论的人群,还有个自称是他表侄的人正在沟通后事。

两人恹恹地上楼,默默对坐了许久,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陈默去?????做饭,打开冰箱又愣住了,昨天给老六打包的饭菜还在里面。两人都没什么胃口,把它热了一下,一起吃完了。

人不在了,生活却不会停下。没几天,车库门上就贴出了招租启事。又几天,门口的花圃翻新了,薄荷被扔在一边,太阳一晒,蔫成枯老的模样。

老六的生活痕迹被悄无声息地抹掉,如同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梁津元和陈默却忽然忙了起来,一开始是两人之间的话变少了,后来有一天,陈默说了句“那晚我们是不是该叫醒老六”,两人一下子更忙了。

梁津元承认,她多少是有几分故意的,因为一见到陈默,就会想起他说的那句话。

他怎么能那样说,听起来仿佛是他们的一念之差才造成了老六的死。但其实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梁津元自己已经这么想了,那晚要是多留个心眼,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

陈默真不该把这句话说出来,一说出来就像是盖章认证一般。

她当然知道,生老病死是无法抗衡的自然规律。但我们永远期盼新生,期盼它带来喜悦和希望。而对于病痛、衰老和死亡,它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唯独不希望发生在我们认识的人身上。

如果和老六没什么交情就罢了,可偏偏那一晚他们曾在门外停留过,理所当然地生出自己或许曾有机会与自然规律对抗的错觉。

梁津元就这么冷静了几天,直到分辨清什么是遗憾,什么是愧疚。她想,但愿陈默也是说者无心。

但她想错了,陈默就是有心的。

而有心和故意又不同,他倒不是非要让梁津元自责,只是他自己也深陷于此。有时候经过老六门口,他会下意识停下,驻足看一会儿才离开。

这样的情形,去年已经有过一次。他如今的生活,休学、逃到小镇,都是在为它买单。原本已经快走出那片阴霾了,但老六突然的离开又将他拽回去,这让他感到无力。

转眼到农历七月二十九,按照本地习俗,七月三十要“斋孤”。所谓“斋孤”,就是在河渠沟道、桥边路口烧纸祭祀,给那些没有后代的孤魂野鬼。今年没有三十,因此便提前一天。

下班时,路边每隔几米已有火舌蹿起来,黄表纸燃烧后的黑色灰烬漫天纷飞,在昏暗天色的衬托下,仿似幽幽冥府路。

两人在楼下遇到,梁津元叫住他:“要不要一起去给老六烧点纸?”

陈默说好。

于是他们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沿大路边走边往祭祀的火堆里扔纸。心事重重,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走到路尽头,手里还剩不少纸,便就着眼前的一处火堆烧尽。

梁津元忽然问他:“你相信有鬼魂的说法吗?”

陈默愣了一下,低头答道:“不太信。”

“我有点信。有一回我爸梦到我爷爷,说让他去修修坟。第二天他去一看,果然下雨把坟墓冲垮了一半。”

陈默嗯了一声。梁津元接着说:“我爸说这是托梦,是我爷爷在底下住得难受,所以才进入他梦里告诉他。”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梦到过老六吗?”

陈默抬起头看她一眼:“没有。”

“我也没有。也许老六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生活得还不错。”

陈默把最后一张纸烧完,拍拍手站起来:“但愿如此吧。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情很复杂,有点难过,也有点愧疚,还有惋惜和遗憾。”

“没关系没关系,”梁津元安抚他,“这很正常,你平时和他是真心相交的,他突然离开,你当然也不会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