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心脏直抽抽。
半晌,他才能组织出完整的话来:“死后为大,我会去接她的另外?一部分遗骨,葬在风水好风光好的花丛里,墓碑向?北,入土为安。”
顾瑾玉问:“为什么要向?北?”
顾小灯在黑暗里抓了抓顾瑾玉的发梢,哼哼道:“你猜娘亲为什么希望你在花团锦簇的长洛里长大?”
顾瑾玉静了静:“那不?如送去长洛?”
这下轮到顾小灯犯难,瞪着眼睛想了一会,他拱拱顾瑾玉臂弯:“那等娘亲入我的梦好了,在那之前先收在骨灰盒里。她的性情大开大合,爱笑爱跳的,没准哪天她会托梦和?我说灯崽灯崽我想去哪游山玩水。如果她入你的梦了,你要记得告诉我哦。”
顾瑾玉连答了几次好,身?上透着若隐若现的欢喜。
顾小灯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期待,很是?难得。
*
十四天后,十一月十四之夜。
亥时,顾小灯配好了这近月以来的最后一服药,窗外?雨声?有渐息的架势,寝殿内的咕噜煮水声?便盖过了外?头?。
顾小灯熬好了半碗良药,倒好吹凉,在袅袅热气里低头?,看枕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腰睡着了的顾瑾玉。
这大块头?沉得很,好在睡着时十分安分,不?至于枕得人腿麻。顾瑾玉今晚一回来就挨着他,之前都是?窝在他身?后抱着他,今夜贴贴没多久,就躺到他腿上来了。
顾小灯不?知?道他这一个月来每天能合眼多久,只知?道他和?铁打无异,轻轻地摩挲两?下他安睡的眉眼,心里正想着辛苦,就见顾瑾玉下意?识地蹭着他指尖,眉眼舒展,在短暂的休憩里似乎做了个美梦。
顾小灯垂眸看着,便也跟着笑。
顾瑾玉子时就要出去,明天十五是?他连轴转的厮杀,辰时入棠棣阁,巳时转神降台,午时以后,镇七部四司,广开百道门,放梁邺城外?的联合军队进来应合。
顾小灯明日则是?要趁守备空虚和?各处大乱,先去姚云晖的住处,再?去枢机司。他要做的和?顾瑾玉相比简单太多了,寻找他过去身?为云错的“遗物”,如果能以物证身?最好,不?能的话,他就只能以人证身?了。
以及,他想去接走养母的遗骨。
桌上的解毒药温热着,顾小灯拿过银针,嘀嗒几声?,安静地再?等一盏茶的时间,把顾瑾玉环着他腰身?的手拉开,他就迷糊又警惕地醒来了,叫他喝什么都一饮而尽,随后睁着忽红忽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不?时靠近过来依偎。
混战前的夜晚就这般温热安宁地过去。
*
翌日十五,照例是?祀神之日,偌大的千机楼守备较往常空虚,更不?必说梁邺城这个月来发生了远超以往的暴雨涝灾、以及干戈动乱规模,天灾人祸急剧爆发,千机楼已经在最近半个月内调出本营的军备前去镇压。
就连姚云正都被拖住了。
照着顾瑾玉的设想,姚云正最迟下午也会被赶进千机楼来。
日出昏暗,巳时时分,东边方向?传来轰鸣声?,山崩地裂一样,恢宏且辉煌的千机楼似乎被震得落下簌簌的灰尘。
顾小灯正走在前往姚云晖的寝殿的路上,他走的是?记忆里的老道,因着陈旧,守卫少之又少。关云霁不?放心地守在他身?边,即便顾瑾玉抽出亲信来守卫顾小灯,他也执意?要把他护送到安全时才愿意?去做他该做的事?。
轰鸣声?响起时,顾小灯摸了摸微微战栗的长廊墙壁:“神降台现在会大乱吧?那神像此时应该塌了。”
照着顾瑾玉及其他人的部署,神降台上的那座小山般大小的神像内部被填入了不?少隐秘的破军炮,三个多月的填充,此时全部点燃,那神像应当从内由外?被炸塌了。
顾小灯想象着此时那里的画面,十五祀神听谕日,上万信众跪伏着,上一秒,巍峨的神像还耸立在冬季的日出中,下一秒,神像就如一个支离破碎的巨型猪尿泡,在万众瞩目之中轰然?炸开,化为废墟。
以此为信仰的虔诚信众们看完会崩溃吗?
还是?遵循着每个人心底的怕死本能四处逃窜?
“塌了是?应得的,塌完不?管是?多乱的烂摊子都能收拾,不?塌才是?遗祸百年的邪祟玩意?。”关云霁竖起耳朵听着,“走吧小灯,你只管往前走,东边的乱子自有顾瑾玉和?那个霜刃阁的蛊师收拾,你不?用担心他。”
顾小灯点点头?,他对顾瑾玉和?吴嗔等人有信心得很,反倒是?关云霁,他有点担心地瞅瞅他:“关小哥,你不?是?有其他的事?要去做吗?跟着我也太浪费你这大好人才了。”
“浪不?浪费我说了算。”关云霁自矜道,“我又不?隶属顾家,不?听那谁指挥。你不?是?要去那姚云晖的寝殿找东西??那也太危险了,我不?守着你我不?放心。”
“我记得瑾玉好像希望你去协助解除金罂窟周围的武力?,苏小鸢则是?去看着高鸣乾,用长洛政论拖住他,别让他趁乱逃遁。”
顾小灯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最近因着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他也有段时间没看见关云霁了,现在看他,发现他似是?被什么事?困扰了。
他不?担心苏明雅,但他确实有点担心关云霁,毕竟关大鹅是?这几个人当中最单枪匹马的。
更要命的是?,和?其他人相比,他的弯弯绕绕没那么多,颇有些实心眼。
被坑的几率总觉得要大一些。
关云霁不?愿意?说,按理论亲疏,本该由他去看守高鸣乾,他对此避而不?谈,也绝口?不?提苏明雅。
但他的眼神偏偏很好读懂,顾小灯在疾步中看了两?眼就瞧出了问题,快步到他身?边去问他:“关小哥,你是?对你那位表哥殿下不?忍了吗?”
关云霁有些慌乱避开了他的视线,抬手做势要敲他脑袋,低声?道:“希望你管我的时候你不?管,不?希望你管的时候你却要操心!”
他说得硬气,眼神里却流露着抱歉。他自忖无论如何?,都不?该在顾小灯面前流露他对高鸣乾产生任何?同情的样子。
“好好好。”顾小灯也小声?,“我多嘴,我住嘴,就是?担心你被什么话或什么事?乱了套,至情至性之下做出了什么讨不?到好的事?,比如协助高鸣乾逃跑什么的,他毕竟是?晋朝啊女帝陛下啊都大力?通缉的逆党,你肯定不?会干这么愚蠢的事?,是?吧。”
关云霁:“……”
顾小灯不?再?多说,专心地认着十八年前走过的熟悉老路。
不?到一刻钟,他用了最短的时间来到了小时候和?养母义弟一起住过的,而今被姚云晖独自占据的熟悉寝殿。
守卫的十二?个死士不?是?青年,都和?姚云晖年岁相仿,死士们见他们踏足,在寝宫门口?剑拔弩张地按住了剑柄。
顾小灯身?边也有守卫,两?端的人一触即发,他趁着对峙的一点时间,仔细看了一会,认出对面大部分都是?当年他还住在这里时的旧守卫。
他往前走,朝他们行了一礼,寻着当年记忆叫出他们的代号,或是?伯,或是?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