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指尖和?鼻尖都和?他相贴,看到顾瑾玉还在面无表情、断断续续地掉眼泪,精神起伏不?小,但能靠着野兽似的本能判断分析。
他看起来有点委屈:“那就,不?能杀光了。”
顾小灯破涕为笑:“嗯!”
他蹭蹭顾瑾玉鼻梁,絮絮提议:“我说我想的,你听着参考嗷,可行的便行,不?可的就当我吐了个泡泡别搭理。千机楼历来用十四个等级把人分出贵贱以运转,要接管它,最大的阻碍是?两?万人里数量最少的第一等,棠棣阁必除,枢机司必管,前者只有你能除了,你有把握了是?吗?
“后者来日我们共掌,我会拾回云错的一部分,我七岁那年进出自如,有过一些象征身?份的重要物件,那代表我的圣子身?份。如果顺利捡回我过去的身?份,我先以这所谓的药人圣子身?份接过千机楼的换代,力?求平稳过渡。
“短则七年,长则翻倍,我想拿所谓的神的名义从上到下地改变这里,以千机楼为源头?,慢改牢山下的梁邺城,乃至西?境。我在说大话,脑子不?如你灵光,你要是?觉得不?行哇行不?通,你就敲我脑瓜一下。”
顾瑾玉没敲,只是?眼泪更厉害,更难过的样子,半晌才哑声?道:“你会不?自由。”
“不?会。”顾小灯摇头?,左手两?根手指比划着跑的动作,“森卿知?道哪段时光里我最感到无拘无束吗?”
“去年,离开长洛。”
顾小灯笑着点头?:“是?的!向?前跑的时候天地最广大,七岁离开千机楼前往东境,十二?岁告别东境前往长洛,十七岁离开长洛跑向?西?境,每一段旅程都有个憧憬的目的挂在我的脑袋上,森卿,朝着那个目的跑的时候,我最自由。”
顾瑾玉顿住。
顾小灯呼出一口?气,拉住他的手继续絮絮:“若说报仇,我不?需要千机楼血流成河,就是?需要一些破坏和?重建。神降台的奢靡大神像当毁,金罂窟的反天理炼药当封禁,黄泉核的机械总部该当控制,林碑的药血池更该废弃,上万听之信之的信众、上千奄奄一息的药童、受毒操控的你父亲、被圈养的小外?甥……这些人不?必血流成河,他们都不?是?我报仇的对象,反之是?我来日推翻云氏的助手……”
他絮絮许久,折腾了大半夜,精力?远远不?如他,不?知?不?觉说到困意?上涌,顾瑾玉揉着他的后背,不?知?在脑子里演练了多少东西?,最后回应他一声?:“我记住了。和?你一起跑,试试。”
顾小灯摸摸他的发尾,踏实地喘出一口?气。
*
七天后,十月二?十三辰时四刻。
顾小灯卯时六刻起,顾瑾玉近来规律地在辰时离开,独处时他一般在书案前一刻不?停地整理纸册,其中一半是?医毒相关,直到四刻钟后来了个不?速之客。
他从顾瑾玉那知?道姚云正今天要离开千机楼,到梁邺城去,距上次提心吊胆地碰过面后,姚云正就去了林碑疗伤,他那身?体若不?是?靠着药血补救,真不?知?道能蹦跶到几时,顾瑾玉专门卡着他伤势好转的时候让他滚出去,就是?不?想让他再?见缝插针地纠缠他。
顾小灯原本以为暂时不?会再?有碰面的机会,不?成想他又来了。
姚云正一见面就饿鬼似地逮他:“憋死少主了……顾小灯,过来给我看看,也看看我,我脸上的疤还看不?看得见?”
顾小灯刚出暖阁就被抓了两?手,像被一头?熊亦或是?一只野狗那样丈量了一通,姚云正的手劲弄得他鸡皮疙瘩直冒,到嘴边的骂声?堪堪忍住,皱巴着脸抬头?一看:“二?少主,你先松开,这样我看不?清你啊?”
“不?过就七十八个时辰没见你,你怎么好像又变薄了?”姚云正哼着松开他,“瘪了,我哥是?折腾你了还是?虐待你了?”
顾小灯一时竟然?想问他对虐待二?字持的尺度是?什么,问不?出口?,只能看看他的脸,用手比划比划:“疤……浅到看不?出来了。”
姚云正满意?了,酒窝扬了起来:“再?看仔细点,我和?我哥两?张脸,你更喜欢哪一张?”
“这个,各有千秋吧,萝卜青菜各有所好噻。”顾小灯顺毛驴一样,“二?少主,那你身?上其他的伤都好全了吗?”
姚云正偏要他分出个泥萝卜和?白菜的高低,顾小灯便转而说道:“两?位少主都很周正,你们的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姚云正脸上的神情当即凝固,片刻回神,伸手掐了顾小灯的脸左看右看:“不?然?呢?你可不?许变丑,现在身?体这么薄能好看到哪里去,脸呢?这鬼易容到底怎么搞的!一点缝隙也撬不?开,喂,小嫂子,你就不?能把这鬼易容洗了,让我再?看一次你的真脸吗?”
顾小灯被掐得连连后退,口?齿都变得囫囵起来。
姚云正还不?依不?饶,连珠炮弹式的追问他:“给我看,快给我看,你知?不?知?道我时间很紧急的?给你考虑的时间给了这么久,现在问你我们兄弟谁好却支支吾吾,你就是?左右逢源,劈一腿叉一腿!我告诉你,我待会就得离家了,家门口?破事?一筐,雨还下个没完,你知?不?知?道我很烦的?”
顾小灯比不?过力?气,后退到脊背撞上墙,后脑勺和?脸都疼疼的,疼得周旋不?下去便只好嗷嗷叫:“别捏了!二?少主,你要去多久呢?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就把易容洗了行不?行?”
姚云正眉尾一扬,低头?追问:“真的?”
“真真的。”顾小灯脸都被捏麻了,“别掐了哇!不?然?到时我脸上会有淤青的。”
姚云正笑起来,松了手:“你是?纸糊的花灯吗,这么不?耐碰,耐睡吗你?”
顾小灯仓鼠一样用两?手揉着自己发麻的脸:“您别开玩笑了。”
姚云正转而去揉他脑袋:“老老实实等我回来,我会尽早回家来看你,我哥虐你就别和?他好,等少主我懂不?懂?”
顾小灯只能默默低头?。
姚云正逗留了一刻钟,留了数句“等我回来”才离开,他郑重其事?地点头?:“会的,我本就等你的。”
顾小灯想,他们再?会时最差的情况是?仇怨,最好的情况……好像也没什么最好的。
也曾兄弟一场,缘起缘散大概都是?无端。
*
七天后,十月三十夜。
按计划,顾瑾玉翌日初一能前往黄泉核去见云暹,顾小灯夜以继日地调出一颗不?小的暗红色药丸,嵌进了一枚金光璀璨的金缕球里。
他拎着金缕球东瞅瞅西?瞅瞅,郑重地把它放到顾瑾玉手里:“明天你见到咱爹,想办法?把这个球球挂他身?上,我小时候只见过他几回,记得他当时脖颈上挂着一个金缕球,里面装的是?浸染身?体的毒,我这个是?解毒的,想来能有点用,但需要时间消解。”
顾瑾玉指腹摩挲了金缕球一会,对“咱爹”的称谓置若罔闻,只没头?没脑地吃味:“我,没份?”
顾小灯趁着他张口?时就把另外?的药丸塞进他口?中,看着他咽下去便感到一些安心。
顾瑾玉的身?体扛揍,但沾染到的烟毒剂量过多,受的精神冲击也忒多,他便每天试着把他拉回来一点:“有伤病才要吃药,你想生病啊?我可不?想。”
话是?如此说,顾小灯还是?麻利地去点上一炉能迷晕两?头?野猪的超浓安神香,牵着顾瑾玉的手搭着他的脉象,一边絮絮让他睡觉,一边在心里修改用药。前天他和?吴嗔相见,和?干呕仙人探讨了一番蛊虫与药毒共存于身?的特殊脉象。
药与香都有效用,顾瑾玉的脉搏逐渐趋于平缓,轻声?和?他说起了生父:“小灯,云暹的脖颈上已经不?挂金缕球了。他胸膛前戴的是?一串手骨。”
顾小灯在黑夜里瞪大眼睛:“……娘亲的?”
“嗯。”顾瑾玉平静,“她的遗骨四处分散,死后七零八落。姚云晖当战利品,云暹当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