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拂到?了顾瑾玉耳廓,顾小灯回神收回来:“嗷,他们要做什么?”

“想办法削弱千机楼分?布在梁邺城的兵力。”顾瑾玉把他从被窝里揣出来裹上衣服,原先他们的计划不像现在温和,当时他只想让这座烟草之都成?为死?城。

顾小灯环住他肩背摩挲,仔细听了一些,十分?在意两个哥的安危,顾瑾玉摸摸他发顶安慰道?:“梁邺城有很多我们的人,你晴哥谨慎,不会让你世子哥再死?一次。”

死?字让顾小灯的眼睛雾蒙蒙的,顾瑾玉把他揣到?怀里抱抱,想着如果?死?的是自己,他的眼睛会不会是泪泉。

顾小灯伤情不到?一会,感觉顾瑾玉的情绪有些奇怪,抬眼瞅瞅他,看穿了他心?里的神经想法,赶紧抬手敲了敲他脑袋:“脑子是不是又?进水啦!把脑袋歪一下,我看看耳朵里会不会掉出水来,会不会倒出几张写着‘死?了真好 ’的小纸片,我要把那些小纸片都撕掉!”

顾瑾玉楞了楞,随即轻笑?,低头亲亲他眼角,耳鬓厮磨:“好,听小灯的,都撕掉。”

*

顾瑾玉黏糊了他半晌,直到?无法再依偎才离开寝殿,照例被姚云晖叫去枢机司处理些千机楼内外的务事。临阳城、梁邺城、西平城三?地的军务都在纸上,以及预备冬末的反晋起事,顾瑾玉在一圈人中边吸食烟草边处理。

梁邺城近来因?为平等两人的动作有些过火,顾瑾玉的人尽力抹了痕迹,用临阳城转移千机楼的注意力。此时枢机司群议,顾瑾玉眉目间氤氲着薄雾,看他们是否警觉眼皮底下的老巢异动。

太平的鱼肉岁月过了太久,他看着他们踌躇满志,登高望远而无视脚底,看着最终由姚云晖盖章派遣驻扎在城中的寻常武士去解决,轻描淡写。

一个时辰过去,顾瑾玉商议得差不多,手边的三?个烟匣也空了,起身走到?外堂时心?脉隐痛,忍一会便过去了。外堂有岐黄坛的坛主等着,专为他所候,那医师上前来诊他的脉象,多说无益地劝他节量。

这话是禀报给?一同出来的姚云晖听的,顾瑾玉颇为留恋地拨弄着桌案上满当的新烟匣,只说:“是好东西,我用得喜欢,不用节,死?不了。”

姚云晖看着他这副十足十的瘾君子模样感到?踏实,右手按到?烟匣上象征性地制止,顾瑾玉不为所动,又?开了一匣吸食,在薄雾里谈及下元节,提到?他有心?想去神降台。

听罢,姚云晖看了看自己左手的断掌,想到?仅存的儿?子,如无意外,姚云正在林碑疗完伤会出来赶上神降台的祀神听谕活动,那孩子内心?深处虔信神祇,比顾瑾玉这个无神无信的假云氏后代好得多。

此时顾瑾玉的双眼又?在烟雾中成?了诡异的异瞳,从棠棣阁出来后就成?了这副吊诡样子,众医奴诊不明?确,只能揣摩着是沉疴和烟毒双管齐下,才整出人不人鬼不鬼的定北王,但他现在言听计从,百般配合,这就足够了。

至少在对待亲弟弟的举措上,不至于像之前憎恶得喊打喊杀。

但姚云晖还是有些担心?他要对姚云正痛下打手,便笑?问:“怎么这回倒想去了?二叔记得你刚回家当天就去过神降台,兴致缺缺的。”

“我还是想顾山卿了。”

顾瑾玉经常想法割裂,说话跳跃,姚云晖顿了片刻才想起顾山卿这个名字,是那个和顾瑾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晋国小孩。

以前他叫云错。

云错小时候很聒噪,打招呼要叫他两次以上的叔父,就像他的养母小腰,叫他会叫两声?以上的阿郎。

现在的千机楼很安静。

姚云晖想到?千里之外的长洛,据说云错被已故的苏明?雅藏在苏家,如果?顺利,终有一日会被千机楼的死?士抓获回来。

儿?子对这个所谓的小义兄心?心?念念,他偶尔也会想起这个孩子,也想过把他抓获回来的处置方式。

倘若他的性情还是像小腰,姚云晖便决定勉强不计较他犯下的种种罪孽,包括害死?云珍的血债,让他留有半条命。

倘若他不像……是做成?人彘还是让其苟延残喘,届时再说罢。

在处理云错的想法上,姚云晖有时会觉得自己确实老了。

他揉揉眉心?问顾瑾玉怎么想起这个“死?人”,顾瑾玉的说法还是很跳跃,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这是姚云晖第?一次能领会到?他碎片化答复里的每一层意思

【他死?了八年了,我不停不停地想,终于我想到?魔怔,找了一个和他死?时同岁的替身。】

【我准备把死?去的人抛在脑后,留在过去了。可?我却在第?一次接触烟草的时候,在此起彼伏的幻觉里,在神降台的神像下见到?了无数个他。】

【我明?明?已经想放下他,他为什么还是在我的潜意识里顽固地浮现。】

【我有了替身有了新宠,他死?了八年我独活了八年,结果?我还是想他了。】

“我知道?他不在了,我见到?的都是烟毒催生的幻觉。”顾瑾玉吸食得更凶,烟雾笼罩在脸上,“我还是想再见一次,漫山遍野的顾山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光天化日之下。”

姚云晖从来没有哪一次这样缄默,尤其当顾瑾玉看向他轻笑?的时候。

“二叔,你不用有新欢,不用吸烟草,你真幸福啊。”

这话听不出是好意还是恶意,姚云晖也想轻笑?着回上一两句,然而如鲠在喉,片语都难言。

【她死?了十八年了,我还是不停不停地想她。】

【我不准备把她留在过去,也不想放下她。】

【我不算独活,她也不算离开我。】

【因?此这十八年,我的确算得上幸福。】

*

北边林碑,大雨滂沱,雨水顺着石柱流淌,被导流向四面八方,唯独不流向石柱中央的一口红色药池里。

石壁拱卫在药池上,垒出了一个天然的遮风挡雨之处,姚云正浸在药池里望着暴雨,林碑里除了他只有第?二个活物,但他只想安静地窝在药池里速速把身上的伤养好,还要把脸上的伤弄好。

倒不是害怕破相?,纯粹是担心?脸上那对难得的酒窝嵌到?了伤痕里。

他娘以前说过,小义兄喜欢他的酒窝,来日见了他,得有这么一对标志让他回忆起自己。

姚云正看着雨,想着他的嫂子们打发时间,想到?雨势转小,乌云之中,石柱后面,传来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那个七岁的小药人野兽一样躲在药池的不远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阴沉沉地窥探着他。

姚云正不能和他说话,不让这个血包通晓人世的任何文教是他们云氏一致的共识,他那位可?亲可?敬的上任药人小义兄当年仗着自己有一层圣子的身份,配合着他娘让千机楼血流成?河,这是百年来第?一遭,他们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遭。

“啾!”

小药人只会发出这么一个声?音,听起来像是警惕又?生气,不满于有人闯进自己的领地,像只愤怒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