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很冒昧的问题,您不想说可以不回答。蒋先生,您宣布退出新乐园,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吗?”谭霁看见蒋随地睫毛轻微地翕动,嘴唇开合几次,直到终于发出声音。

“不是,退出不是我的选择,是他爸爸做的决定。”

“但现在我已经和他父亲分开了。”蒋随把原来放在谭霁面前的杯子移到谭霁面前,示意他喝。他看了会儿窗外,临街的窗照着街上的车和人,树木郁郁葱葱地点缀窗外的风景,黄或黑的影打在透明的玻璃上。

谭霁急忙道歉:“对不起...”蒋随笑笑,不太在意地说“没事的”,他无意识地转动咖啡杯中的勺子,形成小型的棕色漩涡。“谭霁,你去新乐园发布视频,是因为缺钱吗?”

“不是。”因为同在新乐园,算是做同一份职业,面对蒋随时谭霁会不自觉卸掉心防。对方身上有充沛的母性,混合着自然流露出的易碎感,让谭霁既想亲近,又想保护。

“我去新乐园...严格来说,是因为一个人。”

“我很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做网黄是因为...很冲动,觉得反正也没办法被他喜欢了,干脆自暴自弃,去有人会认可我的地方。结果他也在新乐园做博主,披着马甲聊了很久,知道彼此是谁以后,他说喜欢我,又开始追求我...好像说起来没有很复杂,但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在私信您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就要结束了,没想到现在我们会在一起。但就是,我很希望他可以更自私点,别总是只为我考虑,要对自己更好。”

蒋随点点头:“原来如此。”他说,“听起来,你们的故事虽然曲折,但结果很幸福。”

“我去新乐园做博主的理由,现在想来依然印象深刻。他说,要我偿还我欠他的一切,不然不会放我走。我确实亏欠他很多,所以答应下来,断断续续在新乐园做了一年。每次直播或者拍视频他就在镜头的背后看着我,像在监工。有一天他说不需要我继续做网黄了,他觉得够了,让我宣布退出,所以我发了告别声明。”

谭霁站起来又坐下:“蒋先生,您的人身安全有保障吗?如果您受到了威胁,我可以陪您去最近的派出所。”

蒋随被谭霁略微惊到,但很快绽出更真诚而感激的笑,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别担心,我很安全。退出后不久我就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了,但没告诉他。他那段时间完全不来看我,也不再派人监视我,大概是想通了吧。所以我就从原来住的地方搬到了A市,因为想和宝宝看看大海。”

谭霁把桌上的蛋糕盒拿过来,拆开,露出里面的草莓蛋糕。“蒋先生,”他说,“这家蛋糕店很卫生,用的动物奶油,水果很新鲜。您可以少吃一点,尝尝味道。甜食对心情好。”

他把配套的叉子递给蒋随,蒋随尝了尝,说“很好吃”。蛋糕上的的两个草莓被他挖下来一个分给谭霁,谭霁又看了看蒋随举手时被衣物线条勾勒的更加明显的腹部,询问蒋随:“您..恨他吗,或者说,怪他吗?”

蒋随想了想:“其实,没有。他总说恨我,恨死我了,可是我没办法做到,但好像也不是在爱他。现在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睡醒了就在家里发呆。我会想到以前的事,从他被接回家开始,我们有接近十年没分开过,几乎一直都在一起。有时候会复盘,到底是哪个节点迈错了步伐,才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愿意...听我说话了,一个字都不。我被他关在家里,只能见到他,他却不理我,慢慢地我都快忘了怎么出声了。”

蒋随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你幸福,谭霁。我不赞成你私信我的时候说的‘觉得自己奇怪’的想法,你很漂亮,很善良,我很喜欢和你说话。以及,你的男朋友很帅。”

蒋随的目光落在他们座位的斜前方,一个all black的高大身影上。谭霁跟着看过去,瞳孔瞬间放大。

秦阅航的脸沉的像是大暴雨前灰白色的云,稍微碰撞就要降下豆大的雨滴。他低低叫了声:“老婆。”

“这位朋友的照片,你是不是给我看过啊?”

秦阅航站在座位间的过道中不会堵塞其他人行走,但配上不算和善的面色,也很难让人对他说出“借过”。谭霁急忙站起来,小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牵着秦阅航的手和他一起坐到蒋随对面。

现在打量人的变成了蒋随。他的目光从秦阅航脸上扫到谭霁脸上,来回几次后给出了很中肯的评价:“十分般配。”

秦阅航略一颔首,说“谢谢”。他的手中提了一个和谭霁给蒋随的蛋糕相同包装的蛋糕盒,他把盒子放到桌面上后向谭霁那侧推了推:“怕你饿,路过的时候就买了。”

随后他才转过头看蒋随,同时把自己和谭霁紧握的手放到桌面上,他的手完全包在谭霁手外侧,由于肤色是相近的白,猛然一看不太能区分出手指的主人是谁,只有凸起的指节和掌纹稍有差别。“还没问,该怎么称呼您?”

蒋随只说了自己的本名,并未说他在新乐园的昵称Gimlet。秦阅航点点头,不再追问更多有关谭霁和蒋随相识过程的细节。他只是沉默地坐在谭霁旁边,用眼神示意他可以继续聊天,不需要在意突然加入的秦阅航。

局面发展成了有些尴尬的面对面玩手机环节。蒋随给谭霁发微信:“刚才看他的表情,我还以为他要来揍我。”

谭霁回复说“他不会”,告诉蒋随秦阅航是很好相处的人,又问蒋随一会儿怎么回家。

蒋随举起咖啡杯把最后几口咖啡喝完,站起来时身形微微有些摇晃:“不打扰你们约会了,我先走了。”

谭霁有些不安地看向蒋随:“您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蒋随回答说“好”,跟谭霁挥了挥手。谭霁回头目送着蒋随直到他走出咖啡厅,期间秦阅航一直轻轻收紧手心又放松,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吸引谭霁的注意力。

等确定蒋随上了出租车他才看秦阅航:“你怎么来了?”

秦阅航很做作地叹了口气:“想来接老婆,还有意外收获,居然碰到了一个情敌。”

谭霁被气笑,“记忆力还挺好。”在约定见面时他和蒋随互换了照片,那个晚上他想看秦阅航是否在乎自己,所以把Gimlet的照片给秦阅航看了,但没透露他在新乐园的昵称和特殊的身体情况,故意让秦阅航默认他约的是普通的、像addendum一样的男博主。

秦阅航提过好几次那个混乱的晚上,最后的控诉无一不以“居然要去约网黄收尾”,由此逼着谭霁哄他,任由他在伤势未愈前为非作歹了几次。现在谭霁不会再轻信他的鬼话,但依然愿意顺着他继续聊天:“所以呢,老公你要怎么办,打他还是打我?”

今天是

A大不允许学生过洋节,但大部分社团都会在内部举行一些活动。谭霁刚下自习,走出教学楼的门,一排奇装异服的、穿着轮滑鞋的青年便从台阶下呼啸而过,远远看过去以为是异世界和现实世界打通了连接门,放出了许多奇怪的人。

为首的男生谭霁认识,是同年级隔壁班的同学,今天扮成了很传统的吸血鬼,披着黑色斗篷,内衬的猩红色布料映出一张惨白到极致的脸。这片照明不好,本就寥落的灯光打在男生脸上,吓得谭霁心脏都停了一拍。谭霁下意识地想伸手抓身旁的人,才想起秦阅航今天上班,没办法来接他。

谭霁定了定心神,下了台阶向家的方位走。路上又遇到几次这群人,这群轮滑青年似乎是在绕学校滑行,大闹大笑着。谭霁只辨认出几个他认得出的角色,《寂静岭》的护士(不知道这位同学是如何在缠着蹦带的情况下还能艰难滑行的),《亚当斯一家》的星期三,有一位打扮的很朴素的同学,白衣黑发,看不清脸,谭霁觉得他在扮演贞子,很是为他的视力与滑行安全担忧。轮滑鞋蹬着地面,轮毂转动,碾压碎石。谭霁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出了校门,回家之前绕到大排档看了一眼。

但是老板说,秦阅航请了假早退了。

回家时谭霁看见坐在客厅里的秦阅航,他面前摆了两个盒子,见到谭霁过来冲他招手。谭霁脱了鞋边走边抱怨:“我说了不许在叫我的时候发出‘嘬嘬’的声音。”

秦阅航便态度很好地道歉:“下次不会了。”

他递了一个盒子给谭霁,谭霁开玩笑:“万圣节也有礼物收?”

秦阅航很骄傲地点头:“当然了。”

谭霁把盒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糖。秦阅航买的都是谭霁很爱吃的那种橡皮软糖,独立包装,每包的口味和颜色都不一样。谭霁将秦阅航的盒子也拿过来,里面是一整盒白巧克力,也是按照谭霁的口味挑的。谭霁嗜甜,但秦阅航平时盯人很紧,每天只在谭霁包里放一块。谭霁觉得秦阅航每晚检查背包和口腔的样子很有趣,便也支持他的“大男子主义”爆发,没有偷偷吃过。

“两盒都是我的呀。”谭霁剥开糖纸喂秦阅航一颗,又喂自己一块。秦阅航将头靠在谭霁的肩膀上,谭霁拍拍他的脑袋:“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秦阅航弹起来,眼睛亮了亮,要是有尾巴说不定已经在甩。谭霁看的好笑,又在他脸上亲了亲:“你先答应我,必须接受,不能反悔。”

秦阅航只有点头的份。

谭霁去房间里拿了一个粉红色的盒子,又从角落找出一款很像鱼缸的头盔。他将盒子里的衣服递给秦阅航,让他换。秦阅航很难以置信地问他:“不是,为什么是女士睡衣啊?”

谭霁不理,“你刚刚答应过我了啊。”他从盒子里找出另一套衣服,白衬衫,红领带,棕色的短裤。他在秦阅航面前将衣服脱掉一件件换上,秦阅航无法,只得陪同。他将那套像是女士比基尼的衣服抖开,艰难地穿,上身是无肩带的紫色内衣,下身是炸开的紫色百褶裙。他换好衣服之后谭霁将头盔给他扣上:“其实是我买的宇航员服装商家搞错了还没发,只能用这个救急了。”

秦阅航的声音闷闷地从那个罩子里穿出来:“这不会真的是鱼缸吧?”

谭霁很艰难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