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程氏心中、眼中只有那个败坏她儿前程的邓瑾娘,哪顾得上其他?被容氏扶起后,她便不住地朝瑾娘咒骂:“你这个不识好人心的东西,我原想着,你若是听话,便让衡儿收你做小的。虽说委屈了你,可我必将对你好过那尚书千金,日后除了身份,其他的都给你最好的。”

“你倒是好,原来一进府就开始算计,布了那么大个局,倒是比你娘当年厉害多了!”

程氏一番话难听至极,不堪入耳,双目圆睁,恨不得要将瑾娘吃进肚里。

容氏见状,忽然停下了拦阻的动作。像瑾娘这般牙尖嘴利、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怕是只有黑白无常才能降得住了。

于是她将程氏扶稳之后,便悄悄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

“你母亲原来还是国公府小姐之时,便如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成日肖想兵部尚书之子、如今的镇北大将军。

当年他奉旨赴西北,临行前在菩提寺率众将士祈愿。你母亲仗着自己曾被寺中选去抄经,便大着胆子私自前往,硬闯将军下榻的僧舍,想借机叙述离别之情。

岂料大将军连看都未多看一眼,只命身边军士将她送回国公府。京城哪家贵女不知?你母亲偷鸡不成蚀把米,差点就要落得与军士莽夫同处一室。”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龌龊心思!”

程氏果真是瑾娘的克星,一番挖老底之话,气得瑾娘嘴唇发抖,恁是一句反击之话也说不出来,全因程氏讲的均是实情。

这镇北大将军,便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如今替皇上镇守西北边关。

当年老国公是前太子的拥趸,自以为跟着未来的皇上,嚣张跋扈到了极点。殊不知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早已渐渐有了自己的羽翼,收敛锋芒,蓄势待发。

那时的国公府千金,之于兵部尚书之子,那是下嫁。老国公瞧不上,也不愿与没权没势的皇子沾亲带故。

谁知,精心教养的贵女典范,竟一时昏了头脑,也想学着皇后娘娘,只要他出手相救,老国公便不得不松了口。可惜事与愿违,成了京中笑柄。

之后的事,则不用多言。老国公站错了队,因着前太子,大厦倾塌。而她母亲,也因之前的荒唐事,京城无人敢娶,这才远嫁的闽西。

程氏一面说着,一面又将杜衡放回书案上的笔拿起,直指邓瑾娘的脸说道:“方才我在屋外都听清楚了,我衡儿心善,让你写下这认罪书,就放你回福建,当作无事发生。”

“我告诉你,我可没这好脾气,你要写便写。若是不写,我就派人亲自把你送回福建,不仅让人把你在京城干的事传出去,还要把你母亲干的也一并传得街知巷问。”

随之,双眼讥诮地看向瑾娘,问道:“你说,姨母这主意,好还是不好?”

杀人诛心,程氏不仅要诛瑾娘的心,连她母亲的心都要一并诛了去。这哪还是母亲口中的草包,明明就是个贱人!

只见瑾娘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双眼,冷笑道:“好啊,那就一起玉石俱焚吧!”

程氏一愣,什么意思?瑾娘说的是她愿意与她母亲一道毁了名声?

“姨母好狠的心哪!我若不接过这笔,你便要把你堂妹我母亲,我们母女二人连福建也无容身之处?”

“姨母,您方才在屋外怕是没听太清。表兄除了两个小乞丐,并无旁人,也无物证。他只是吓唬我,说要让衙门去破锣巷抓蔡九,到时候就能翻出证据对我不利。可惜了,这蔡九做事谨慎,我给他的纸条,他从来都是见后即焚。更别提灯会那日,我们本就是当面定下的计划,哪里还有什么物证可供你们翻查?”

“你们手上只有那俩小乞丐作人证,可没有物证,又能奈我何?”

只见瑾娘冷哼一声,道:“姨母只管去福建散谣,您也拦不住蔡九继续在京中传谣。看看是我嫁不出去惨呢?还是表兄下不了场惨?”

“你这个心黑的小蹄子!”

被瑾娘反将一军的程氏,气不打一处来,这瑾娘竟然要毁了衡哥儿的前程。程氏拿着笔就要往瑾娘脸上戳去,才上前一步便被容氏一把拦住。

杜衡亦已大步上前,挡在程氏与瑾娘之间。他目光沉凝,缓声开口:“依大周律法,单人供证、且无物证者,确难立案。”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更是冷冽:“图谋不轨、设局谋害之事,则重在人证。若数人供词一致,案情清晰,即可定罪。”

“表妹别忘了,除了那两个小贼,我也是灯会一事的重要人证。我之陈词,可与其他人证相互印证。今日我便会去寻那蔡九。他在最好,逃了也无妨。若表妹愿意随我一同前往衙门自首,我自奉陪。”

“谁说没有物证的!”

杜衡话音刚落,一道清润如珠玉落盘的女声自门外传来。

不止杜衡,程氏与容氏也几乎在同时转首望向门口,眼底掠过一丝惊喜。

而那因杜衡话语而脸色骤变的瑾娘,更是不可置信地望向此刻正缓步而入、手执画卷的苏萤。

第109章 你之所求,不过是嫁得体面,不愿远嫁低门

“南市画坊的《上元灯景图》,便是最好的物证。”

苏萤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展开手中的画卷。

画中灯火璀璨,街景繁华,人潮熙攘,男女老少的脸上皆洋溢着节庆的喜悦。然而在画中一隅,却有一处颇为不合常理的景象:

一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者,带着一个同样穿着破烂的瘦小少年,二人面前站着一位花容月貌、打扮精致的千金小姐,赫然就是瑾娘。

若只匆匆一瞥,观画者很容易便以为是一老一小俩乞丐在向千金小姐讨要饭食。然而细看之下,疑点重重。

大周行乞者出街,必执碗杖,以示身份,防为匪类。可画中二人双手空空,既无拐杖,也无瓷碗。更怪异的是,那老者身形挺拔,目光精锐,毫无讨好之态,反而一手按在少年肩上,似在吩咐什么。

而他们对面的瑾娘,不仅不与二者保持距离,反而离得颇近,双目直视,神情紧张,似在聆听老者吩咐。

苏萤目光平静地扫过瑾娘,声音轻缓却笃定:“若只凭一幅画,确也难定罪。但加之小乞丐的口供,以及表兄的亲自指认。瑾娘姐姐,你与蔡九合谋设局之事,便是板上钉钉。”

瑾娘却轻笑出声,神色讥讽:“我还当是何等重证,不过一幅画而已。若这都算物证,那改日我也画上一张,说是你与小乞丐勾结陷害于我,是否也能坐实你罪?”

苏萤摇了摇头,语气仍不急不缓:“瑾娘姐姐,您自小不在京中,却对京城事务了如指掌,想来多是得自您母亲之口。只是斗转星移,世事已非往昔。”

“方才听伯母所言,想必您母亲是在圣上登基前后远嫁得福建,这也难怪您不知晓了。”

“贵妃娘娘向喜热闹,圣上念她苦闷宫中,特许她的宫人随时访市搜奇,其中犹以上元灯景图颇得娘娘喜爱。故而每逢上元,南市画坊家家都有画师所绘之灯景盛会上市,待宫人挑选。为获贵妃青睐,画师无不细察入微,务求笔笔属实。”

“这幅画,便是其中之一。”

她将画卷展于瑾娘跟前,定声道:“此画非臆想之笔,而是实景所绘。故而,不仅是物证,更是无可辩驳的明证。”

苏萤言辞清晰有据,一字一句如重锤击心。瑾娘一时哑口无言,只觉从心底涌起无力苍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