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从小到大,她听惯母亲耳边低语:她是京中国公府的千金,即便如今国公府早已物是人非,她的出身也高贵非常,比那些堂姐堂妹都要高出一截。

母亲说,她的前程在京中,她必须回到京中。经年累月,年复一年,母亲的执念,渐渐也成了她的执念。

只是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似乎除了杜府,也再无他人。于是乎,嫁到京城的执念,不知不觉便成了,嫁到杜家,嫁给衡表兄。

而如今,苏萤的一番话,无异于将她从小到大的唯一所求击个粉碎。

她望着眼前站着的,那个明眸善睐、才识兼备的苏萤。而她自己,却被姨母揭了老底、被表兄看穿伎俩、被众人看作笑话。

相形见绌之下,瑾娘顿时羞恼难当,胸中一口怨气上涌,她猛然扑上前去,想将那画卷撕成粉碎。

不是说那画是物证,是明证么?我把它一把撕了,看你们还有什么凭证!

杜衡见苏萤走近瑾娘讲述之时,心中已然起了防备之心。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果然发觉瑾娘面色有异,待她眼底恨意乍现之时,他几乎本能地跨前一步,长臂一伸,将苏萤挡在身侧。

猝不及防间,瑾娘只觉一高大身影挡了去路,她更是恨极,用尽全身气力扑上前去,指甲狠厉地划破了那拦阻之人的皮肉。

待她定睛一看,竟是杜衡的手背!

眼前骤变,苏萤惊呼出声,顾不得掉落在地的画卷,疾步上前,撩起杜衡的衣袖查看伤势。

此刻,再有效的止疼药散,也比不过萤儿遮掩不住的关切。她的指尖落在他手臂上的那一刹那,犹如甘霖落入焦土。他便知道,藏书阁的推拒,偏厅的冷语,统统都是违心之言,做不得数的。

“衡儿!”

程氏一声惊呼,让苏萤猛然惊觉自己失态。她怔了一下,随即迅速收回手,退后了几步,低头垂眸,不发一言。

众人皆是一惊,待反应过来时,杜衡手背上已是血痕狰狞,而瑾娘则跌坐在地,神情惊惶,口中喃喃:“表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程氏怒火中烧,正要上前发作,谁知此时容氏却出了声。

此刻的容氏,终于摆出了掌管中馈的主母之态,那面容不怒自威,只听她声音淡然却沉稳坚定:“如今真相已明,想必已无污蔑之虞。衡哥儿,二婶要借你书房一用。”

杜衡听罢,立时明白其意。论是非黑白,明辩曲直,他自当挺身而出,毫不退让。可若要以情劝服、软语收场,终究还是由二婶出面更为妥帖。

于是他俯身一揖,道:“二婶请便。”

程氏见容氏神色肃然,儿子目光坚定,也不自觉地噤了声,快些离去也好,衡儿的手伤必须尽快上药,耽误不得。

而另一边的容氏,见杜衡已然会意,眸中浮出几分赞许,微微颔首,继而转向屋内其余众人,语气不容置喙:“你们先退下,容我与表小姐单独说几句。”

众人退散,书房中便只剩下容氏与瘫坐在地的瑾娘。

只见容氏缓步走至瑾娘的面前,将她一把扶起,道:“来,同二婶去那边坐会儿。”

瑾娘已是心念惧灰,看着容氏沉静的面容,口中勉强硬撑道:“怎么?二婶见硬的不成,便要来软的?”

容氏并不接话,只是静静望着她,那眼神中竟透出几分怜惜与心疼。

她抬手,将瑾娘鬓边凌乱的发丝轻轻拢至耳后,又低头替她整了整衣襟。

半晌,才叹道:“你之所求,不过是嫁得体面,不愿像你母亲那般远嫁低门。如今,你想要嫁入京中,怕是不能了,但我可助你衣锦还乡,回福建找个好人家。你可愿意?”

这一句话,恰恰击中瑾娘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眼前一热,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自她呱呱坠地起,母亲便将一生未竟的心愿强加于她身上。

她所有的儿时记忆,无一不是母亲便拿着藤条,逼着她学琴棋书画,女红针黹。而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博取母亲一个温和的眼神、一句夸奖、一次像样的疼爱。

久而久之,她学会了听从,习惯了顺从,只做母亲满意的事。她渐渐模糊了自己真正的所求,甚至以为母亲的愿望便是她的人生方向。

不知不觉间,她已成了母亲用来完成夙愿的工具,早已没有了自我。

可如今,容氏这一番言行,却忽然唤醒了那个久久困于母亲执念中的自己。

容氏见她神色变化,已知打中了她的软肋,于是继续说道:“这些时日,你甚得老夫人的喜爱,我亦不愿她知晓真相,伤及心脉。”

“你若是同意,我会告诉老人家,只说你家中来信,召你返乡。为了你的前程,请老夫人以三品诰命夫人之身份,替你写一封荐信。我亦会遣人护你回闽,并以杜家主母身份,赠你回乡之礼,让你风风光光归去。”

“今日之事,我会命在场之人全部缄口。你所写的一纸原委,只为保衡儿春闱无忧,绝不传为他用。”

......

原以为风波就此平息,谁料瑾娘才刚落笔,清云便匆匆而至,神色凝重:“二太太,督察院的差役来了,说是奉命带公子前去问话。”

第110章 这边厢杜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清泉,快去我屋里让松影把那祛疤膏方拿来,不行,不行,还有那金创药散。”

才出了书房,程氏便开始张罗,她心急如焚,这伤的可是右手,衡儿可是要下场应试的。

见清泉领命,她又不放心地喊住他,道:“松影这丫头太过一板一眼,叫她一,她就不会二,还得我亲自前去。”

可刚抬起脚,程氏又停了步。这伤也不能受风,清泉这小子哪有女子心细?此时再让他唤春暖过来?

慌乱之间,她瞥见落后几步的苏萤,如见救星一般,忙招手道:“萤儿,你心细,帮伯母看着你表兄的伤,让他莫要乱动。”

苏萤一怔,却见程氏已不待她应答,便将她拉至杜衡身前,只听得她继续嘱咐道:“来,替伯母拉着你表兄这衣袖,不要盖住伤口,还有,”

她说着,又将苏萤往杜衡身前推了一步,道:“眼下有风,莫要让脏污落到伤口之上。对,就这样,伯母去去就来!”

若是往常,杜衡定会笑着回一句“孩儿已非黄口小儿”,母亲还怕他弄脏了伤口不成?他完全可以随她去东院取药。可眼下,他却觉得母亲的安排甚好。

他什么劝阻之话也无,任由母亲张罗,唇边泛起浅笑,看着苏萤的双颊由白皙渐渐染了颜色,仿佛碧绿池塘初绽的粉荷,浅浅红妆才著面。

随着程氏疾步离去,周遭一下便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