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见状,虽心中狐疑,却认定公子已有对策,遂不急不躁,立于一旁,静候吩咐。
不多时,果真有一熟悉的声音传来:“啊呀,我的荷包破了,你们别捡,别捡,那是我的碎银子。再捡我就要报官了!“
刹时,府外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顿时被“碎银子”三字吸引了注意。
“什么?有碎银子捡?”
“哪里?我去看看!”
“哎哎哎,别挤啊,挤到我老婆子,我让你赔碎银子!”
随着人群躁动,那帮原本围在杜府门前看热闹的百姓便如潮水一般向外涌去,贪念与好奇迅速吞没了他们方才的义愤与兴趣。
杜衡这才回头看向李茂,李茂立刻会意,带着几名小厮准备驱赶门外乞丐,可却在刚出门房一步时,又被杜衡低声叫住。
......
其实在通禀公子前,李茂早已吩咐人将此事压下,不得传至内宅。然而先前吵嚷之声实在太大,终究还是传到了老夫人的耳中。
老夫人当机立断,让身边的朝霞通知松影,告诉东院的每一个人,不得把此事告知程氏,如有人胆敢传下一字半句,立即发卖,不容宽恕。
此时老夫人的堂屋内,只有容氏,以及刚从门房处回来的杜衡。
见孙儿近前,老夫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昨日才去了许府,这谣言怎的今日就起?告诉祖母,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衡望着年迈的祖母仍为自己操心,心生愧意,遂撩袍跪地,郑重道:“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了。昨日无事发生,但孙儿已有几分头绪,现已派人去查,还请祖母宽心。”
此事尚无确凿证据,杜衡不愿将心中猜测轻言于祖母耳边,只能以冷静语气安抚。
容氏见状,随即接口道:“母亲,您别心急。衡哥儿做事素有分寸,他既说有头绪,便不会无的放矢。”
一向沉稳如山的老夫人,此刻却因关心则乱,追问道:“有头绪?什么头绪?究竟是谁要害衡儿?盼得他声誉尽毁!”
容氏闻言,心头也沉了几分。她也有了疑心,只是不知是否与衡哥儿所想一致。
当清云将小乞丐们所唱的词转述给她时,她的心中便是一紧。
衡哥儿中上届解元,众所周知,不足为奇。
可灯会挡刀之事,除府中之人外,无人知晓。况且衡哥儿昨日才随嫂子前往许府,这桩私事不过一日,便被编入乞丐的打油诗中,也未免太快了些。
心中已有一个名字隐隐浮现,可却又百思不得其解。那人自来京后便一直留在杜府,若真是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她与萤儿一样孤身而来,身边无人伺候。可若不是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
容氏正思忖,如何在无凭无据的情形下,委婉道出心中怀疑之时。堂屋外,忽有小丫鬟来报:“邓表小姐说是来给老太太、公子请罪来了!”
第100章 今日风波半真半假,反倒更叫人信以为真
“祖母,二婶,表兄,瑾娘给你们磕头了。”
此时的瑾娘,已褪去老夫人所赠的衣裙,重新换上初来时的旧衣。手里挎着包袱,双眼红肿,连带着额角的疤痕也愈发显眼。
“外头的事,瑾娘都听说了。瑾娘不想叫大家为难。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来了结。我这就回福建去。只要我一走,就不会再有这些劳什子的事了。日子久了,也就烟消云散了。”
说罢,她一连磕了三个头,起身便要离去。
瑾娘这一出,实在出人意料。不止老夫人,连容氏也将原本欲言的怀疑,生生咽了回去。
此时若再提那小乞丐们的谣言与瑾娘有关,未免太显不近人情。毕竟现在,瑾娘才是那个“受害者”。
“谁让你走的?谁又允你走了?若非你舍身相护,如今受伤的便是你表兄。你这一走,岂不是正中造谣之人的下怀!”
老夫人拄着拐杖,一下下杵着地面,显见她内心焦急。
她当初将瑾娘留在身边,本是替程氏收拾残局,免得瑾娘真有那挟恩图报的心思。衡儿与尚书千金之事,她虽未如程氏那般主动,却也默认了程氏所为,对她而言,自然希望衡儿将来能走得更顺更稳。
可谁知,这些日子下来,瑾娘竟让人刮目相看。每日清晨,她最早候在屋中,与朝霞一道服侍她起身。每日午后,瑾娘则陪她吃素念经、打叶子牌、揉肩捶腿。凡事不辞辛劳,细致入微。
老夫人一向不拘小节,也不喜人前立规矩,可她终究是年纪大了,抵不过这样体贴入心的孝顺。那原本存着的提防,便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悄无声息地磨去了。
她本看人极准,且最擅分辨真假是非。可偏偏这一次,瑾娘处处温顺,句句得体,日日伴在身旁,竟叫她那向来自持冷静的心,也不觉生了几分私念与偏颇。
如今,外头的传言,分明是在说衡儿“弃了救命的表妹,要娶尚书千金”。那么,若是衡儿将瑾娘娶了,谣言是否便不攻自破?
老夫人闭上眼,像是在思量,也像是在权衡。沉默了半晌,她睁开眼,郑重望向杜衡:“衡儿,祖母问你,若是无人托举,你愿意孤身一人走这仕途之路吗?”
杜衡听出祖母话中意指,重又跪下,目光坦然:“孙儿斗胆问祖母,寒窗十余载,孙儿可曾倚靠过谁之手,走过谁之路?”
不待祖母回答,他便自行接道:“孙儿自开蒙以来,皆是一笔一划亲写文章,一字一句中得解元。四月之后,也定将凭着手中笔墨,再登金榜,不负寒窗。”
他语气坚定,未有迟疑:“孙儿一个人走惯了,若是有旁人在场,倒像是无故多了一双拐棍,反而是寸步难行。”
说到此处,他索性将许府之事也一并挑明:“今日风波半真半假,反倒更叫人信以为真。既然孙儿从未与许府有婚约,倒不如趁此机会与许府说清,也免得祸及无辜。”
老夫人闻言,心中安然,神色亦柔:“你既心里有数,祖母便安心了。许府之事,就由我与你母亲来说。”
她令杜衡起身,又吩咐人将瑾娘扶起,对着瑾娘温声道:“听见你表兄说的了吗?外头的风波,他自有主意。你安心住下,其余的,自有祖母,”
话未说完,杜衡便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打断之意,又似是在安抚瑾娘:“表妹此次亦是无端受累,表兄也应向你致歉。如祖母所言,还请安心暂住。风波平息之后,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二字落下,瑾娘心头微动。
他的话太直白,以至于她不敢全信,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期盼。她确实费了心思,可这喜讯来得未免太快了些。
她强自按下心中悸动,深吸一口气,任泪水再度盈眶,轻声道:“表兄,昨日您也说了,春闱提前,这四月至关重要。唯今只有我离开,才是解决谣言最快的法子。表兄,瑾娘不愿再耽误您分毫,您放我回福建吧!”
杜衡叹了一口气,望向她,语气凝重:“表妹,你真心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