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萤笑道:“点评,点评,本就是各抒己见,没有对错,更无关好坏。”
她未强迫婉仪留下,若是真有女红绣活,还是放了婉仪去的好。不擅绣活的她,深知女红之苦。
目送婉仪离去,她坐于书案前,打开了那本册子。
第一页便是婉仪的评语,可见是仔细看了她那篇俗文的,点评得有板有眼,甚至有些过于夸赞,苏萤看得失笑。
她不知道婉仪羞怯什么,在她看来,这点评按白先生的要求而言,已是极好。
似乎评语就此一页,本欲合上书册的她,发现书页之后隐约还有墨迹,遂翻页查看,果然还有几句未尽之言。
“可惜,文中未见己意,好似鹦鹉学舌,行文虽有章法,却略显假意,不见真心。”
苏萤恍然失笑,原来前面都是铺成,后面这句才是点评。
婉仪什么时候也这般调皮了?
所以,她才不好意思地着急要走?
苏萤并不觉得恼,也不觉得婉仪说的鹦鹉学舌,略显假意之话不中听,本来她写的那篇文章便是应付了事之用,通篇迂腐之气连她自己都有些不适。
只是没想到,婉仪竟然与她持有相同想法,只道是相处久了,姐妹之间心意相同,于是她心情甚佳地研墨执笔,不愿辜负婉仪与她相知之情。
第60章 她说,“婉仪”是她的知己。
“妹妹所言极是,文中之言确实人云亦云,只是世道如此。若不顺应,反被指为异类,遂将真心敛藏。
世间所谓女德,多以卑微为颂,可笑之极!
《易经》曾言‘一阴一阳之谓道’。
对萤而言,日对月,天对地,白昼对黑夜,明明互为相补,为何男女却要分出上下尊卑?
难得妹妹看出文中并非我真意,知己难求,幸之,喜之!”
苏萤眼含笑意,写下回应,心想,这要是被先生看去,可不得了。遂模仿婉仪笔迹,将首页的评语誊抄下来。
功课为功课,这本册子权当姐妹俩交心笑谈之用。
临近年节,杜府也跟着热闹忙碌起来。这是孝期结束后的第一年,虽仍不宜大肆张灯结彩,却也比往年多了大红喜气。在容氏的打理下,连下人们都换了新衣裳,除旧迎新,只盼来年有个好气象。
两姐妹因腊八献经,在京城之中有了名声,这一年又是她俩的及笄之年,容氏也趁此机会,将婉仪和苏萤带在身边,让她们学着如何打理中馈。
故而,苏萤虽早早将那本小册子交还到婉仪手上,可婉仪却不得空。待杜衡收到时,已是大年之夜。
杜衡独坐书房,耳边传来远远的炮竹之声,他翻开书页,看到苏萤的笔墨回应。
文字中的她,没有了束缚,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写给白先生的功课,只是为了顺应世道。她对男尊女卑,嗤之以鼻。对“婉仪”能看出她并非真意,而感到欣喜。
她说,“婉仪”是她的知己。
炮竹的轰隆声不知何时销声匿迹,杜衡手捧书册,走向窗外。
此刻烟花绽放,暗沉的天空被五彩斑斓的烟火照亮,他的双眼也因绚烂的光彩而明亮非常。
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样的烟花?
心灵所致,他快步走回书案,欣然写下对答之话:
“烟花璀璨,转瞬即逝。
不逐世誉,不畏世毁,唯守本心,方能久远。”
他思索片刻,便喊了声清泉。
书房外的清泉听到,立时应声进屋。
只见公子已自行披上青灰大氅,他没有问公子欲往何处,而是机灵地提灯跟随。
杜衡一路走得稳健,未曾有半点犹豫,然而清泉跟着却有些赶不上了。
烟花一次又一次在夜空中绽放,仿佛照亮杜衡心中所想,直到下了长廊,踏上小径,杜衡才停下脚步,回头对清泉说道:“把灯灭了吧。”
清泉听命,遂默默由公子身旁落至公子身后。
只见公子步伐矫健,一路朝着偏院大步行去。
果真,那一朵朵烟花是从偏院点燃的。
还未走近,便听到悦耳的笑声,如此好听,听得他也跟着心情畅快。
“姨母,若是能把婉仪叫来,一起放烟花就好了!”
容氏看着外甥女被烟花照亮的明媚笑容,笑道:“婉仪小时,不小心点了一只受潮的烟花,火星点子蹦到面上,她便怕了。”
苏萤笑道:“婉仪平日嬉笑玩耍,倒也没见有什么怕的。那毕竟是小时之事,等会儿守岁时,我同她说说,看看上元节时能不能一起点烟花。年节还是热闹点好,就像在雁荡时那样。”
她小时候也被炮仗崩到过,听姨母这么一说,便更是想念同外祖父母在雁荡过年时的情景。
那时,虽然只有她与外祖父母三人一起守岁过年,可是外祖的门生却是络绎不绝,其中有一位叫袁颂的,长她一两岁。每逢大年初一,便随父母一道,前来给先生、师母拜年。
他趁大人不注意,带着苏萤去燃炮仗。
“萤儿,我这炮仗可不一般,叫做状元红,声响震天,来,我点给你看!”
苏萤手上拿着一根香,那是从外祖供奉孔圣人的香龛上拔下来的。
她哼了一声:“袁颂,你惯会吹牛,小小一个炮仗,哪有那么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