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姨母让她好好抄经,她便知晓自己必定榜上有名。因为在雁荡山时,她时常顽皮捉弄外祖,将自己的字和文章混在他门生的功课之中,有一次竟然被外祖评成了甲等。
来到杜府这几日,她自问已大致摸清老夫人和程氏的脾性。只要不喧宾夺主,避了她们的忌讳,她们自不会主动为难。既然姨母希冀她能在经文抄写上脱颖而出,她自然不能只顾着自己。
其实婉仪的字写得很好,只是闺阁少女多临摹小楷,故而想要脱颖而出甚为艰难,这也是为何她另辟蹊径以魏碑抄经之故。然而对婉仪而言,她只会写簪花小楷,那么只能改掉她惯有的毛病,再添上一些闺阁体中不曾有的风骨,才能被人一眼便瞧出与众不同。
当然,这也得婉仪聪慧才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自然不敢以功臣自居。只低头道:“萤儿只是陪着婉仪妹妹,其他的都是婉仪妹妹自己聪慧。”
老夫人心中满意,呵呵笑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随你姨母挑衣裳去,缺什么只管问祖母要。”
今日在书院还算一切顺利,只是午膳之后,同年们不知不觉便将兴致转移到了菩提寺的献经礼上。杜衡因不愿家中两位妹妹被诸多探寻,于是借故提早离席。
回到府中,换了常服,正要去给祖母与母亲请安,便听清泉回禀,此时,母亲、二婶,以及婉仪、苏萤,都在祖母处。
思忖片刻,无论如何,既已归府,总要先行请安。于是,他整了整衣襟,径直往祖母正院行去。
谁知刚入正院,便听到婉仪的笑语:“萤儿姐姐这一身,让人一眼便欢喜。不若我也挑一套相仿的,旁人一看,便知咱们是一家姊妹。”
第35章 拨乱心弦
杜衡方撩起衣摆,正要迈入,听到婉仪那一声发自内心的赞叹,一时之间不知是进还是退。
举步踌躇间,守在屋外的小丫头尽职尽责地朝内通传:“公子回来了。”
杜衡敛了敛心神,终是迈进屋内。
婉仪听到兄长回来了,才放开了苏萤的手,乖巧地立于程氏身旁,只是脸上依旧笑颜灿烂,满怀期待地望向门外,她知道兄长若是得知她中选,定然比她还高兴。
苏萤也回到了容氏身侧,低垂着头,一如既往地安静从容。
杜衡进屋后,径直走至祖母跟前,目不斜视,叩首请安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老夫人看着杜衡步履端方,面容沉静,心中止不住地慰藉。继大儿子去世后,她已经历了两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若不是衡哥儿这三年来一如既往地早晚请安,勤勉刻苦,让她对春闱有所期盼,她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盼头,或许早就随两个儿子一同去了。
如今,真是苦尽甘来。
孙女抄写的经文中选,不用多想,献经礼后,必定会有人家来主动相看。
孙儿呢,更是不用她操心,他稳重自持,只需静待春闱开花结果。
她感恩上苍,天伦之乐,大抵如是,无甚多求!
老夫人含笑道:“婉仪,来,你的好消息由你自己来说。”
婉仪早已按捺不住,自兄长踏进门来,便盼着他能朝自己看一眼。可他偏偏就是那么古板,步步正直,目不斜视,好似但凡往旁处看上一眼,便是失了礼数、大逆不道一般。
如今祖母开口,她便欢快地奔至杜衡面前,唤了声哥哥。
话音刚落,才想起家中长辈均在,于是轻咳了声,改口道:“兄长,我的经文入选了!”
杜衡沉静的面容也扬起了笑,仿佛一片落叶掉入平静的湖面,泛起一阵涟漪。
只听他温声对胞妹说道:“我在书院便听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为兄替你高兴。”
“那,我们说好的砚屏?”
婉仪眼睛眨巴眨巴,她早就看上了哥哥书案上那只云石攒木框的方形砚屏,那砚屏本是一对,哥哥的这只画着红梅傲雪,还有一只画着雪竹扶风,被哥哥收在了库房。因她出生时,府里梅花绽放,她便以梅自居。上回在杜衡书房见到那红梅傲雪的砚屏,便央着他送她,杜衡见状便以砚屏作为激励,望她用功。
杜衡原想着,不论婉仪的经文选没选中,他在事后都会将砚屏送予,谁知胞妹竟真的入选,他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说好了,岂有不算数之理?你去取便是。”
此时杜衡背对着苏萤,声音低沉柔和。苏萤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听得出那份宠溺与兄妹间天然的亲厚,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脸上亦带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这杜衡,倒真是个好兄长。
她的目光尚未来得及从他的背影收回,便见他忽然转身,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了个正着,而苏萤脸上的笑意也被杜衡尽收眼底。
方才进屋前,他听得婉仪说,苏萤的这一身衣裙,让人一眼便欢喜。
他对女子的衣着不甚了解,并不知胞妹为何如此称赞。
在他看来,能让人一眼见到便心生欢喜的,只能是此刻她脸上如露华一般的清浅笑意,似月如风,拨乱心弦。
“衡哥儿,我已经给萤儿奖赏了,你作为表兄恭贺一声便可。”
二婶的话适时入耳,令他心神一敛,重归清明。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竟有刹那失神。心下微沉,略作收敛,便拱手作揖,道:“恭贺二婶,恭贺苏萤表妹。”
随后便又朝着祖母、母亲再次行礼,方退出了祖母的堂屋。
方才那一幕别人没有瞧见,容氏倒是看得清清楚楚。杜衡的神情分明跟她夫君见她撩起盖头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他们杜家的男子都有一双目光澄澈的双眸。望向人时,温和而沉静,然而这样含而不露的眼眸,一旦有意,便会如烟霞轻缭,似山川倒映。
容氏心下一惊,这才出言替他遮掩,好在衡哥儿此时背对着婆母与嫂子,唯有她看出了他眼中异样。
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难道,衡哥儿对萤儿?
容氏不敢想,也不敢妄下结论,心中惴惴,以至于之后婆母对于两个姑娘的衣着评价,她都没有听清。
好在她一向在此种场合寡言少语,从来都是尊重婆母与嫂子的意见,故而她此时的沉静不语并未引起他人觉察。
最后,老夫人给了苏萤一只刻着莲花的白玉小簪,婉仪则得了一对薏仁米大小的白玉耳铛。
程氏也定下两套软缎素净的衣裙,苏萤着烟青,婉仪着藕荷。
姐妹俩一青一粉,犹如池塘小荷,初初绽放,濯清涟,自不染。
从老夫人院中回来后,容氏便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