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原本只打算从容家故旧中,为苏萤寻一门妥帖的人家,然而今次能入选献经礼,终究是极大的体面,她心中亦免不了多了几分希冀,盼着外甥女能叫更多人家看在眼里。

“二婶,萤儿姐姐!”

婉仪本就随着程氏住于东院,按理说早已在屋内。可苏萤与容氏刚一踏入院门,便瞧见了婉仪,可见婉仪是特意等着她们的。

容氏一看,便知道小姐妹俩有话要说,也乐得她们亲近,遂走在前头,只叮嘱道:“别说太久,祖母还在里面等着呢!”

只见婉仪乖巧地朝着容氏点头,随后将苏萤拉到一旁,小声感谢道:“萤儿姐姐,多亏有你,若不是你这几日的指点,我又怎能入选?”

谁知苏萤却赶忙伸出手指轻放于婉仪唇上,阻拦道:“婉仪妹妹,你的经文是你亲手所书,能入选全凭自己之力,与旁人何干?等见了祖母和大伯母,千万莫要这么自谦。”

婉仪不明所以,还想争辩:“是姐姐提点我要运用腕力做到起承转合,若不是姐姐点拨,我岂能将字写得行云流水?祖母和兄长总说我的字太过规整板滞。”

苏萤不待婉仪说完,便打断了她:“你也说了,祖母和表兄都这么说过你的字,可见我不是第一人,这回你的字有进益,完全是因为妹妹你自己有所了悟。妹妹切不可太过自谦,否则便是妄自菲薄了。”

苏萤见婉仪还有些犹豫,遂道:“鲲之所以为鹏,非为人所教,不过风至而已。妹妹的字就像那潜藏北冥的鲲,这些年坚持书写,积蓄力量,时机一到,便可随风直上九万里。”

婉仪听得心中感激,情不自禁喊了声:“萤儿姐姐。”

苏萤笑着握了握婉仪的手,轻声提醒道:“快进屋吧,莫让长辈们久等。”

今年的献经礼共择选出七篇经文,单单杜府一家便有两名千金入选。小沙弥在京城送了一圈请帖之后,京中官宦人家便一时激起千层浪,开始纷纷打听起了杜家的两位小姐。

杜衡今日一直同旧师同年在书院评文畅谈,直到午膳时分,各位举子才陆续听闻献经礼的消息。

众人纷纷围着杜衡道喜:“恭喜杜衡兄,贺喜杜衡兄,贵府家学渊源,双姝皆上经榜,实乃佳事一桩。”

“府上双姝齐耀,如此门风,京中怕是要羡煞多少人了。”

其中一位同年,与杜衡向来熟识,一时好奇,出言问道:“从来只闻杜兄有一胞妹,府上何时又多了一位千金?”

此种询问既合理又合乎分寸,杜衡不好拒绝,于是温和答之:“家中表妹,近日来府上寄居。”

同年闻之恍然,遂答道:“没想到杜兄这位表妹甫一来京,便已一鸣惊人。常言道字如其人,杜兄这位表妹必定端方温婉。”

同年此话,引起众人附和,只听有人道:“听闻高僧此次拈香择选,从众多簪花小楷中,一眼相中一篇魏碑,说是多年未见如此苍劲的笔法,不会说的就是杜兄这位表妹吧?”

杜衡心下没来由地一紧,面上却神色如常,只见他拱手谦逊道:“杜某的两位妹妹年纪尚幼,承蒙高僧错爱,亦堪不得各位盛赞。”

母亲曾提起,苏萤来京是为了躲避其继母的草率婚配。如今她抄写的经文获选,果不其然,便有同年前来打听。

她的才情,他心中自是了然。要不了多久,她的才名便会远扬,届时探问的人家只怕更多。如此说来,于她,终究是件好事吧?

也不枉二婶接她来京。

他暗自一叹,许是被众人围绕,忽觉一丝闷意涌上心头。

第34章 挑选衣裙

有老夫人与程氏同在,腊八当日出行的一应安排很快便定了下来,只是两个姑娘的衣着,尚未有最终定论。

“许多年前,我那老镇国公府的堂妹也被选中过。记得当年,她穿着一套暗纹云锦衣裙。”

程氏眼中闪过当年初见堂妹一身华服时的羡慕:“那衣裙料子,不是一眼望去便金灿灿的,也不是素得一点花纹也无的。细密的暗纹压在布底,光线暗时瞧不出什么,只要立于日头之下,那漂亮的佛莲纹便隐隐透光,别提多好看了。”

程氏当年只是前镇国公府的旁支,只因血亲之故,沾着嫡支的光,同堂妹一同入过私学。堂妹抄写的经文被选中时,镇国公府夫人好心带上了她,她才有幸见识那一年一度、京中未出阁女子最高荣耀的菩提寺献经礼。

她至今还记得,堂妹披着同样质地的月白色暗纹斗篷,斗篷下摆绣着细密的暗银佛莲。随着堂妹一步步登上石阶,那佛莲纹一闪一闪地映着光。那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流光溢彩,步步生莲。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她从未想过,堂妹曾经拥有的体面,如今,她的女儿也有了。心中不免扬眉吐气,她也想让女儿穿着一套与堂妹当年一模一样的衣裳。似乎这样一来,她便能心安理得地觉得,自己与堂妹,并无分别。

谁知,她的想法却被老夫人否了:“你也知道那是老国公府的事儿了?你堂妹最后如何了?”

一句话,把程氏噎了回去。

“虽说是极大的体面,可终归是为了敬佛。既然已被选中,衣着打扮更应以‘敬’字为先。素净是一定的,装扮得体得宜最为紧要,千万莫将心思用在争奇斗艳上。就算别人这么做了,咱们也不要。人在做,天在看,佛祖自会知晓。”

老夫人说得没错。那年盛况之下,国公府门槛几乎被踏破,原以为堂妹至少能嫁入公侯世家。谁知,未及婚配,老镇国公便因党争被新帝厌弃,皇帝寻了个由头,剥夺了封号,堂妹也远嫁福建,从此未再归京。

而她家,因是旁支,又未曾参与其中,这才得以幸免。

见程氏默认了自己的话,老夫人也不想在众人面前驳了程氏这当家主母的面子,于是软声道:“你平时主意拿得就准,这回轮到自己女儿身上,却是瞻前顾后,顾及太多。不若这样,让两个孩子先回去翻拣翻拣,让她们挑些自己喜欢的。”

“过了晌午之后,孩子们都来我院里,咱们再一起挑挑看。那时你也正好忙完府里的事,最后等你定夺,可好?”

婆母一番话,既给了里子也给了面子,程氏心中熨帖。仔细想想,婆母说的也对,与堂妹相比,自嫁入杜府起,自己便早已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又何必在此时去比较过去的事。

程氏遂点头应道:“母亲说的是,我确实有些府中事务要处理。就按母亲说的,咱们先商议到这儿。待晌午之后,去母亲的正院再做定夺。”

于是,老夫人便由朝霞搀扶着起身。容氏、苏萤给程氏行完礼后,便也跟在老夫人的身后离开了。

程氏又同婉仪叮嘱了几句,才放了婉仪回房挑选衣裙,而她自己则留在堂屋,等候管事与仆妇,开始处理宅中日常事务。

容氏出了东院后,便走到老夫人的另一侧,搀扶起了婆母。

老夫人知道她向来进退有度,也知她方才未免抢了程氏风头而不发一语。于是拍了拍容氏的手道:“你的眼光我没有异议,若是回去之后没有什么称你心意的衣裙、首饰。你只管来我这儿要。”

容氏心中动容,应声道:“媳妇知道,多谢母亲。”

而后容氏又朝苏萤招了招手,道:“快向祖母道谢。”

只见老夫人停下脚步,笑看着苏萤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老夫人笑盈盈地受了苏萤的礼,双眼充满着慈爱,说道:“婉仪的字是我教的,她年年抄经,年年都送去菩提寺,只有今年被选上了。上回同你说,让你与婉仪一起上女先生的课,看来我说得没错,有你作伴,婉仪确实精进不少。”

老夫人的话点到为止,苏萤心里却听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