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细细思量,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谁让你在角门等的?”
李嬷嬷心中一跳,难道是怪她待客不周?可是,来者只是一名无关痛痒的二太太的亲戚啊?
李嬷嬷心思活络,眼珠子那么一转,便想好了说辞,只见她忙笑道:“公子昨夜未归,奴婢想着若是这位表小姐与公子在正门处撞见就不好了,故而让老刘将人带至角门。”
“如今公子也大了,又一心备考,奴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二太太觉得奴婢怠慢了表小姐,奴婢这就去偏院给她们赔礼去。”
李嬷嬷不愧从小就伺候在程氏身边,知道程氏自老爷去世以后,心中便只有少爷的前程。果然,在她一番解释之后,程氏便没让她继续站在身后揉肩,而是把她唤至身前,温和地说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礼数还要周全一些。二太太独居惯了,自是不会在意,但毕竟人家姑娘初来乍到,莫让人误会咱们杜府眼高于顶。”
“是,太太教训的是。”
李嬷嬷自然就坡下驴,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似乎是想起什么,程氏又问道:“那苏姑娘长得如何?”
李嬷嬷也不是没个眼力见儿的,只是今日接待个人,也未拿什么好处,却无端端惹了身腥。心中自是有些不顺,于是暗生一计,偷摸使了个坏,说道:“得亏奴婢在角门处接的这位苏姑娘。”
“哦?”
一句话便使得程氏挑眉倾听。
“太太还记得当年二爷是怎么个不愿意娶的二太太吗?”
程氏当然记得,二叔与容氏是当年容氏父亲还在京城为官时,便定下的娃娃亲。之后,容氏父亲辞官回乡,一别数年。本以为亲事作罢,可杜府的老太爷也是个念旧耿直之辈,从未因容家家道中落而嫌弃,当二叔及冠之后,他便着人去信,与容家商定婚期。
只是二叔自幼体弱,一心扑在学问之上,早对男女之事死了心。当得知自己有个娃娃亲后,死活不愿娶妻,还道:“我病根难除,不愿牵人入苦,莫要平白误了旁人清白一生。”
可没曾想,成亲当日,他被老爷子一脚踹进了洞房,进去后便再也舍不得出了来。
容氏肤白貌美,身段窈窕,更难得的还饱读诗书,这样的人物,怎能不让男子心生爱慕。
想到这里,程氏心中还不免有些发酸。记得二叔携容氏于翌日给二老以及兄嫂敬茶时,她那个一向行事磊落,光明正派的夫君,眼中都闪现出藏不住的惊艳之色。
要不说容氏是个聪明的,自二叔去了之后,她便识趣地搬去了偏院,闭门不出。不仅是给她自己省去了诸多麻烦,也让程氏少了几分莫名揣测。
当听得李嬷嬷这么一提,程氏心中便升起了一股不安,只见她神色一肃,试探道:“你是说这位苏姑娘与二太太容貌相似?”
“何止相似,简直更胜一筹!”
只见李嬷嬷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
“奴婢的眼睛从这位苏姑娘一下车,便粘在了她的身上。”
只听得李嬷嬷止不住啧啧道:“那身段,那娇滴滴的嗓音,朝着奴婢一福身,奴婢心都化去一半。您都不知道她行完礼后,就那么一抬眼,那副可怜见儿的美人样哟,真是把奴婢的整颗心都拿了去,奴婢都心甘情愿!”
“奴婢觉着吧,还是得区隔一些,省的公子日后误了正事。”
突然,程氏啪的一掌拍于桌上,怒斥道:“住嘴!你家公子是当朝最年轻的解元郎,由得你这么污蔑吗?瞧瞧你嘴里说的些什么?他见都没见那丫头,就被你这张嘴说成什么混账模样了?亏你还是在我身边伺候的,真是平日里太看得起你,给你太多脸面!去,自去账房扣三个月例银,等闲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李嬷嬷一时说得痛快,竟忘了忌讳,待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于是她啪啪地主动掌嘴,却还是浇不熄主子的甚怒。
她后悔莫及,见主子发话赶她,无奈之下,只得重重磕了几个头,灰溜溜地走了。
自此,正在偏院同容氏共叙姨甥情的苏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同这位李嬷嬷结下了梁子。
第4章 渐生防意
程氏怒气未消,胸口起伏不定,雪鸢见状忙叫人沏了杯参茶送进屋来。她自己则乖觉地暖了暖手后,便给程氏揉按起额角。
“太太,莫气。”
雪鸢一面揉,一面安抚道:“李嬷嬷平日说话就是这般言过其实,五六分的事儿也要往八九分去说,您别太往心里去。”
“只是,李嬷嬷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一年光景对少爷而言,至关紧要。谁也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阻了少爷的大好前程不是?”
程氏稍稍舒缓的面容,倏地一紧,只见她双目微睁,按住雪鸢正揉着她额角的一只手,问道:“你也觉着二房的外甥女来得不是时候?”
大夫人手劲颇大,雪鸢被她攥住时,心下一跳,顿觉发虚。
其实她也没有见过那位苏姑娘,只是,谁会无缘无故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说好话呢?
人都是有私心的,李嬷嬷是自己人,她家那口子又在前院管事,平日里若想买个针头线脑什么的,也都是托李嬷嬷帮的忙。年节时,李嬷嬷也常给她一些小恩小惠。都是太太屋里的人,岂能因一个外来的表小姐,眼看着李嬷嬷受到责罚?
再者说了,杜府上上下下谁不盼着少爷一举夺魁,重振杜家声望?老爷在世时,杜府的大门何曾像如今这般,难得打开一回迎客?当年,杜府的门槛可是切切实实被那些为求礼部侍郎杜大人举荐的士子们踏破过的。
心中一定,雪鸢便自然地将手抽回,把方才沏好的参茶送至程氏手中。随后,又端来一张杌凳,稍一坐下便将程氏的双腿架在自己膝上,开始不紧不慢地给程氏捶打放松。
“奴婢怎好置喙主子的安排?奴婢只是觉得防患于未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咱们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芝兰玉树,朗月清风的,这放到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上一回春闱前,不就有人家来探您的口风吗?当年少爷一举夺得解元,谁都道来年三鼎甲之位,必有他的一席!这三年,少爷虽是闭门守孝,可是功课又何曾落过?哪一日不是苦读到深夜?”
雪鸢娓娓道来的一番话,倏地便将程氏带回了夫君在世之时。
是啊,当年有意无意试探过她的人家,可真是拿手指头数都数不完。那时的她可谓是意气风发,儿子蓄势待发,夫君仕途顺遂,一个个的都明里暗里地示意她,是否愿意在考前把杜衡的终身大事定下。
她虽不是国公府嫡支出身,但也好歹是见过世面的,她自知儿子自会有一番天地,又怎可过早地给他定下人家,束缚了他的前程?因此,当年但凡她出席宴会,或是有人带女拜访,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家衡哥儿年岁尚小,还是专心功课为好。”
可谁知,不过数月光景,天地变幻,日月颠覆,往日喧闹便犹如昨日黄花,一去不返。
程氏叹了口气,将腿收了回来,却也没让雪鸢起身,而是让她继续在杌凳上坐着,道:“你是个好的,不枉我平日疼你。”
雪鸢见程氏赞同她的话,遂又大着胆子继续道:“二太太是何等聪明之人,她是否会为自己外甥女盘算,奴婢便无从知晓了。太太,您说是不是?”
雪鸢若有似无的一句话,一下点醒了程氏,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容氏做事聪明,向来没有错处,二叔在时,老夫人疼她便多过疼自己。
当年主持中馈时,她每日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老夫人寻了错处将管家之权交出去。只可惜容氏命薄,子嗣都没怀上,二叔便撒手人寰,这才让她大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