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公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清泉提醒道:“表小姐说了,此书七日内需得归还,若是到时还需用,也得回来再签一趟。以后她会在书案上放本借还录,日后取还书可自行在上填写。”

杜衡在听到清泉说苏萤问他的名讳,又在纸上写了他的名字,心头莫名一动。他在以前就读的书院,也曾借阅过几本鲜见的古籍,借还之时也需署名。可他还是生了一丝好奇,不知苏萤所要求的是否同书院相仿?他有些想看看那张纸,想瞧一瞧,若是下回他去取书,这纸该如何书写。

清泉见公子的视线又落回在那本《论语郑氏录》上,未发一语。心中犯嘀咕,难道公子是嫌日后从藏书阁取书太过繁琐?

清泉只是同表小姐言谈了几句而已,心中便莫名对这位表小姐生出尊敬之意,不知为何,他便张了嘴为苏萤说话:“表小姐做事认真,我见她抄抄写写不像一时起意。她说藏书阁虽日日有人清扫,但书目却多年未曾打理。有些书,架子上有,目录上却没有,还有些书需要修补。我听着,不像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完的,许是因为这样,小姐才让写了这些。虽不像往常那样随取随走,不过也就是添个书名、落个款而已,不费什么工夫的。”

公子似乎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终于将放在书上的视线收回,转而看向他,问道:“这么说,她以后日日会在藏书阁?”

清泉正要回答,谁知书房外却响起了雪鸢的声音:“公子,奴婢雪鸢奉太太之命前来给您送些糕点。”

见公子颔首,清泉便跑去给雪鸢掀帘,道了声雪鸢姐姐。

雪鸢提着食盒款款而来,言语轻柔道:“公子,太太见您午膳用的不多,特让奴婢给您送来枸杞山药糕。这枸杞明目,山药补脾,公子不妨现下就用一些,奴婢好回去禀告给太太,让太太舒心。”

她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细细打磨过的心思,可惜杜衡却不曾往她身上看去一眼。

只见杜衡眉头微蹙,视线仍停留在清泉身上,问道:“春暖呢?”

清泉也不知,摇头道:“方才从藏书阁回来,她还在外头候着呢。”

藏书馆?雪鸢心头一怔,只是很快便收拾了情绪,说道:“公子勿怪,春暖是帮我取早上送来的食盒去了。早上奴婢给您送了红枣银耳羹,不知公子用得如何?”

杜衡却没有应答,而是对雪鸢说道:“日后这些吃食,你交给春暖便可。”

说完便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雪鸢咬着唇,无奈地低首退了下去,心中却将藏书馆三个字记得牢牢的。

这藏书阁是二老爷在世时同二太太一齐所建,公子这些年偶有去之,只是守孝期间去之甚少,如今怎地又想起了?雪鸢心中有异,打算去探一探。

而杜衡在雪鸢走后,却又陷入了沉思,原想日后亲自去藏书馆的心思,因为母亲送来的糕点,而歇了下来。

只见他面色沉静,已无之前听清泉回禀时的兴致。

心下一定,便让清泉近前,吩咐道:“从今日起,你多留个心眼。日后,表小姐无论是在东院抄经,还是在正院同小姐上课,又或是在藏书阁打理书目。但凡缺什么,少什么,或是被谁为难了,你都去搭把手。若是有什么你都帮不上的,就过来禀我一声。”

“唯有一点需要记着,莫要让人知晓这是我的意思。”

“她再怎么说都是杜府的表小姐,自然没有让人轻贱的道理,我不想他日,有人说我们杜府连个亲眷都要苛待。”

此刻他的心情复杂,这一番交代,既像是在为母亲先前对苏萤所做的一切,做着无声的道歉。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切莫因一己言行再让她遭受误解。他收起了方才的好奇之心,只觉得此时与其靠近,不如保持适当距离,才是对苏萤最好的尊重。

只是心中又有些放不下,毕竟东院的下人们已经对这位表小姐有了轻贱之心,于是,他才对清泉有了这样的吩咐。

有些话他不用吩咐得太细,他知道清泉机灵,晓得如何行事。于是,看到清泉拱手称是后,便抬手让他退下。

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他终是伸手翻开了《论语郑氏录》。

今日的温习似乎不尽如人意,他要收收心了。

一切还是要以备考为重,母亲的心思会有如此大的猜忌,还是因为对他寄予了太大的希望,他打算今夜晚些歇息,把今日未完成的功课补上,免得一时疏忽,又牵累了无辜旁人。

第28章 疑心生暗鬼

许是下雪的缘故,天沉得厉害。哪怕藏书阁那扇窗子再大,日头被云遮了去,也无甚光亮照进来。

清泉走后,苏萤继续查抄书目,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便觉得眼睛酸胀难受。坐于书案前,揉了眼眶好一会儿,才觉得松快了些。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张借书明细上。

“《论语郑氏注》”

她低喃着书名,想起外祖曾经讲过的一句话:“只看朱熹《集注》而不读《郑氏注》,虽榜上有名,日后亦不过吏耳。”

外祖向来不喜急功近利的学子,哪怕他们的文章再好,也不会收于门下。在他看来,愿意读《论语郑氏注》的人,志在正解,走的是正道。

来杜府的这几日,苏萤已看得明白。在杜府之中,没有一件事比杜衡的科考来得重要,不仅是老夫人、夫人,就连姨母也常将他备考之事挂在嘴边。原以为这位表兄一心只有“功名利禄”,如今看来,难道是她错了?

苏萤无奈一笑,急功近利也好,真才实学也罢,他若能金榜题名,终归是好,总好过名落孙山,牵连她受无妄之灾。

不过苏萤倒是可以肯定,这杜衡定是个聪明人。

这几日见了杜衡不下三回,每次她都装作视而不见。尤其是今日清晨,在花园的那一幕,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只敷衍地福了一福,便转身离去。连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失礼,更何况杜衡呢?

想来他已明白她不愿与他照面。

他是见过她来藏书阁的,或许正因为此,才派了身边的小厮前来取书。

苏萤点了点头,暗自道,也好,心照不宣,各守分寸,与聪明人相处,不至劳心。

她瞧向窗外,似乎那云又深沉了几分,恐怕还有一场大雪在后。苏萤想了一想,便将那借书明细夹在了目录册中,因日日都要来藏书阁,也就省得来回携带这些物件,将书案收拾妥当后,她便离开了藏书阁。

雪鸢离了西院,并未径直往藏书阁去。

像她这样的大丫鬟,平日除了出入主子院落,等闲不往角门一带走动,免得失了身份。思忖踌躇一番,终是架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念头,想着不妨以替主子折枝为由,往花园去一趟。若是被人撞见,也不至教人生疑。

才踏上廊道没几步,便远远瞧见藏书阁中走出一袭妃红色的身影。雪鸢心中一惊,忙躲入廊柱之后,只用眼角偷偷去瞧。

雪鸢是真真正正、面对面地见过这位表小姐的。表小姐的容貌自是不必多言,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素色衣裳穿惯了的她,今日竟披了一件妃红色的斗篷,那俏生生的颜色更衬得表小姐本就不凡的面容添了几分娇媚。

小径上三三两两的小厮、丫头在行走,他们不但朝着表小姐行礼,行完礼后,还忍不住偷眼瞧。更有甚者,在走了几步后,便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表小姐远去。

雪鸢恨恨地咬着下唇,心里不是滋味,看到表小姐进了偏院后,便再也顾不得其他,径直去了藏书阁。

许是心虚作祟吧,藏书阁本就无人,她还是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这藏书阁冷冷清清的,除了北东两排几乎要到顶的书架之外,只有临窗的一个书案,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