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儿子,身姿挺拔,神情沉稳,程氏不由得扬了笑,道:“今儿怎么想着来陪我用膳?”
杜衡恭敬答道:“昨日同祖母用了膳,今日,自然也要同母亲一起。”
程氏一听,心中哑然。她这个儿子,读书学问自是一流,就是这哄人的本事,终是差些。虽话不动听,可到底是把祖母与她摆在了同一位置,孝顺归孝顺,却也不失分寸。
雪鸢知是公子已到,便屏退了小丫头,自己给杜衡奉茶。
杜衡接茶后只将茶盏放于边几上,一眼都未多往雪鸢那儿瞧。
程氏看到雪鸢,似是想起什么,问道:“雪鸢说你一早便去花园赏雪,雪水毕竟太过寒凉,文人雅士之好母亲不懂,只是你自己也该注意些身子。”
杜衡点头:“母亲放心,儿子记下了。”
正说着,账房的人便进来通禀。
“回太太,女先生那边回话,说隔日授课可行,只是需调个时辰,由辰时改为巳时,不知太太允不允?”
程氏听了,眉毛一挑,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道:“只要先生应承,她说什么时辰便是什么时辰,怎么这还要来问我?快去回了先生的话!”
杜衡听得这话,忽忆起那日婉仪央祖母之事,心头动了一动。
记得祖母当时还未应允,如今竟已让母亲同先生定了授课之事。他原就带着几分探意而来,不由佯装不解道:“婉仪不是每七日听一次课吗?怎的改了?”
程氏便随口答道:“你祖母寻思着,婉仪明年便到及笄的年纪,眼下也该多下些功夫。将来若说出去是从这位女先生门下学过的,相看人家时,好歹也多了个体面在。”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又“哎”地一声叹气,道:“还有,你祖母如今一心抬举那个苏萤,不光这课要跟着上,连菩提寺的经文也让她同婉仪一道抄了。”
“抬举?”杜衡低声重复。
程氏见他神色不解,也未藏着掖着,索性直接道:“你二婶那个外甥女,是因她继母乱点婚事,才被你二婶接来府里暂住的。你二婶打算等你春闱一过,便慢慢替她相看人家。”
杜衡一怔,他万万没想到,苏萤竟是为了这般缘由而来。
第24章 荒唐,荒唐!
“你祖母嫌她可怜,想着帮你二婶抬举抬举这孩子,待相看时也能多添些体面。”
程氏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神色有异。平日里这些话也不好说与旁人听,如今一开了话匣子,便有些收不住,只听她继续说道:
“话虽这么说,可常言道,相看相看,看的毕竟还是家族背景,谁真把才情容貌当做头等要事?那些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有最好,没有也无妨。”
“听说苏萤的父亲不过是个秀才,如今做的是茶叶生意。”程氏冷哼一声,“怎么抬举,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女,能相看到什么好人家?”
“你二婶这些年也少与外头官家女眷来往,竟还想着凭她娘家的清誉,替苏萤张罗个好人家。哪有那么容易?就连你妹妹,我嘴上说着等她明年及笄,其实心里也盼着你来年榜上有名,这样才有底气替她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说到这儿,程氏鼻子一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杜衡的父亲。三年了,哪怕在世时曾是礼部侍郎又如何?人走茶凉这道理,在京城这样遍地是官的地方,早就屡见不鲜了。
她说着说着,语气低了几分,眼中竟泛起了些红意。
这番话提及家中两名待字闺中的姑娘,杜衡自知不宜多言,只是默默听着。可见母亲提及父亲,神色哀恸,他终究还是开口劝道:“母亲,莫要伤怀。”
程氏抹了抹眼角,自己也知有些失态,语气缓了些:“母亲不是说你考不好,你妹妹就嫁不出去,只是世情冷暖,便是如此。你也莫因为我这几句闲话,心头添堵,误了正事。”
说到这里,她又禁不住提起苏萤:
“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愿让她来的,这不是多一双筷子的事。人一多,事也就多,如今偏是你备考的紧要时候,我哪愿意你心里被闲事分了神。”
说着,她叹了口气,语气中也有些无奈:
“都怪我心太软,当初你二婶一而再再而三向我保证,说她那外甥女来京之后,只会留在偏院。可你瞧瞧眼下?你祖母一会儿叫她抄经,一会儿又叫她同婉仪一块儿听课,这不是满府转悠吗?”
“你祖母还说不必担心,说苏萤再怎么都不会越过婉仪,抢了她的风头。可我哪是在想这个?我想着的,只有你的春闱。”
她一把握住杜衡的手,神情郑重地嘱咐道:
“衡儿,你要是觉得哪儿被打扰了,别顾忌祖母,也别顾忌你二婶,什么体面不体面,抬举不抬举,都比不过你中榜来得要紧。”
讲到此,程氏索性就不遮掩了,把她对苏萤所做之事和盘托出,道:“那日,你妹妹生辰礼,我特意把苏萤那丫头带出去,为的就是敲打她一番。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心只在功课上,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女子比男子懂事得早,你若是哪日觉出什么不对劲,要记得同母亲说。”
她语气微顿,接着冷声道:“若是那苏萤真藏着什么歪心思,我管她是谁的外甥女,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她赶出去!”
荒唐,荒唐!
母亲这一番话,终是将杜衡心头盘桓许久的疑云彻底拨开。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躲他!
原以为是男女有别,让她有所顾忌,甚至也想过是自己不苟言笑,让她心生惧意。可如今才知道,她见他便避,竟是因为他的母亲!
眼见母亲越说越激,杜衡终于忍不住沉声道:“母亲慎言。”
杜衡敛容正色,程氏一愣,怔怔唤道:“衡哥儿?”
“母亲,此话以后切不可再说了。”
他起身,郑重跪下,程氏忙欲将他拉起,他却执意不从,只一字一句道:“母亲担心儿子春闱,此乃情理之中。儿子相信,不仅是母亲,祖母,二婶,婉仪,杜府的上上下下都将儿子科考之事看得极重。
只是母亲需明白,儿子的学业是儿子自己的事情,若是儿子真有榜上无名那一日,也是儿子自己愚笨,与他人何干?
再者,儿子自三岁开蒙,至今已有十五个春秋。童试、乡试,皆得所愿。如今只差最后一步,难道就因府中多了一位寄居的亲戚,儿子便会分心失志?”
他抬头,双目炯炯地看向程氏,言语之中带着几分不解与难以置信:“母亲是不信儿子十余年的寒窗苦读,还是太信旁人能动得了儿子的心志?”
程氏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失察,将心中对婆母抬举苏萤的几分埋怨脱口而出,竟让儿子听得语带失望,心下一慌,忙解释道:“衡哥儿,母亲怎么会不信你?我只是,只是,”
杜衡却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道:“我自是知道母亲并无此意,也晓得母亲不过是一时言语发泄。
只是母亲有所不知,您作为当家主母,许多事在您看来不过一个念头、一句话,可在下人眼中,却是风向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