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实收柴火三十斤,皆为湿柴。”

苏建荣越往后翻,神色愈加凝重。

苏萤见状道:“女儿这些时日,吃得确实比从前要少,故而身量有所清减。只是没想到母亲定的衣裙还是太小。”

“想是下人见母亲事务繁杂,便从中取巧。”

那模样竟让苏建荣在一瞬之间,恍然看见了年轻时的容芝兰站在自己眼前。

他忽然记起,那位早逝的发妻,曾也这般不争不吵,却事事有据有节。一时间,心中竟有些发虚,有些,无法言说的愧疚。

第18章 智斗林氏(下)

林氏见苏建荣脸色难看,心道不妙,赶忙跪下,哀怨道:“都怪我教导下人无方,只是小姐为何不早同我提及,偏偏等老爷回来再说,这不是叫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

谁知,苏萤却一脸无辜道:“母亲这就错怪苏萤了。若是父亲不在,苏萤找了母亲,这不是刚好落人口实,说苏萤趁父亲不在府上,闹得家里不得安宁吗?”

“如今父亲返家,女儿借此机会将账册呈上,咱们就事论事,事情说得明白清楚,才不至日后再生枝节。女儿自知此事与母亲无关,只是下人不知好歹。今日咱们关起门来,把事了结,岂不干净利落?”

苏萤言辞谨慎有节,一时教林氏无言以对,心中愤恨,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得以泪洗面,遮掩心中恨意。

而那一对龙凤胎显然也深得林氏真传,见母亲掩面而泣,便也一拥而上,抱着母亲委屈不已。

苏建荣见苏萤如此明事理,也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于是顺着苏萤的话说道:“萤儿说的没错,你母亲平时为人和善,却教底下人钻了空子。此事你母亲同我已然知晓,这事就这么过去吧。日后若还有此等事情发生,萤儿,你可径自告知于你母亲,勿须多加顾虑。”

说罢便让人将那软弱无骨的林氏扶起,又命人将那一对小儿也牵了下去用膳。

见事情按自己所想方向了结,苏萤便亦适可而止,只是朝着苏建荣恭敬一拜,道:“多谢父亲体恤,也多谢母亲谅解。萤儿知道母亲素来持家有道,这事有过一回,便不会再有下回。时辰不早,请父亲母亲,早些用膳。”

之后她又顿了一顿,指了指身上的衣裳,带着歉意道:“请恕女儿失陪,实是这衣裙太紧,女儿有些喘不上气来,请父亲允了女儿回去换件衣裳。”

苏建荣听后,赶忙点头道:“去吧。”

见父亲言毕后,又低头翻阅账册,苏萤这才缓缓起身,特地走至林氏身前。

也不知是方才起身太猛,还是这紧身衣裙穿得久了,导致通身不畅。她才站好,便觉得头晕目眩,身形那么轻微一晃,头上那支赤金蝴蝶簪便掉在林氏脚边,一摔两半。

林氏看到后,脸色登时比方才更白上几分,只见她偷眼瞥向苏建荣,见他仍在翻阅账册,并未察觉,方才松了一口气。

苏萤轻巧地俯身拾起了那支一分为二的“赤金”簪子,手掌一转,便将那青灰色的断口呈于林氏眼前。此时,苏萤的面上早已没了方才面对苏建荣时的恭敬乖巧,只见她双眼清冷,声音却“虚弱”地说道:“母亲,请恕女儿失陪了。”

林氏这才知晓,自己是着了苏萤的道。可面对这般“明白事理,为她着想”的小姐,她就算要发作,也寻不到由头。只得强装镇定,对身后仆妇使眼色,道:“快扶着小姐回院,小姐若是不舒服,便先歇歇,我让厨房给小姐送些吃食过去。日后小姐若觉得管着小厨房太过费神,也可同我说一声,总之,您有事便提。”

林氏话虽说得温和周到,却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容氏见苏萤看着什锦炒年糕出神,以为外甥女思乡心切,有些伤感。忙唤了她一声,道:“愣着干嘛?是不想吃姨母烧的菜吗?”

苏萤回过神来,眉眼含笑,道:“姨母做的菜,萤儿哪敢不吃!”

见外甥女神色如常,还能玩笑,容氏心下才又安稳几分。姨甥二人便就着这一桌菜肴,有说有笑地用完了午膳。

因晨间被唤去东院抄写《金刚经》,苏萤原打算去藏书阁整理书籍一事便被搁了下来。只是那经文篇幅尚长,至少还需六七日才能完成。苏萤思及此,便将原定安排稍作调换,改为每日晌午过后,再去藏书阁梳理书籍目录。

打理书阁之事虽非一朝一夕,但抄经一事却须得一笔一划,不容怠慢。

用完午膳,稍事片刻后,苏萤便辞了姨母,抱着那本目录册子,从偏院往藏书阁而去。谁知才至小径之上,便远远瞧见杜衡自正院方向而来。

并非苏萤有意朝正院方向张望,实是午膳之后,路上少有下人走动。

只见那道身影立于远处,步履稳而不缓,举止间自有一股不似下人的从容。她并未细瞧,只从眼角余光中,便认出了是谁。

苏萤有些无奈,不是说此人每日用心备考,难道不应守在书房闭门不出吗?为何晨时去藏书阁能见到他,午膳后去藏书阁亦能见到他?到底是藏书阁方向与他有缘,还是她与他命中犯冲?

明明不想碰见他,以免让程氏多心,让她陷入不必要的麻烦,可为何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他。

只是,早上才装作忘了东西,硬生生地转身走了。如今再做同一番举动,只会让人尴尬。苏萤想了想后,干脆硬着头皮,径直前往藏书阁,只当自己眼神不好,什么都未曾看见。

杜衡才品鉴完苏萤以魏碑体书写的经文,本就心生好奇。不想才出了祖母的正院便远远瞧见写字之人正朝此方向走来。

出于礼节,也出于对她的好奇,心想着总是要同她拱手一礼,于是他面带善意,朝着苏萤所在方向走去。

然而对面的人儿似乎没有看到他?

只见她行到一半,还未踏上廊道,便从小径一转,往二婶二叔打造的藏书阁走去。

杜衡一愣,便停下来脚步,未再继续向前。

藏书阁平日只有姨母及其下人进出,他也只是在需要翻阅二叔珍藏的古籍时才会前去。且不说这苏萤方才没有瞧见她,只是他若此时也去了藏书阁,恐怕便只有他和苏萤二人在那儿,心知于理不合,只能作罢。

转身之际,又一似曾相识的念头,忽地闪过,她到底是没有瞧见他,还是在躲他呢?

心念未定,一瞬间竟也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第19章 老夫人的试探(上)

杜衡与婉仪因是与老夫人一起用的午膳,未免扰了老人家的精神头,今日便未再回正院。

老夫人歇了午觉后,照旧焚香三柱,手持珠串准备诵经。只是一时手感有异,低头一瞧,才想起她已将随身多年的那串翠玉佛珠给了苏萤。如今手中所持是一串温润的沉香木佛珠。

她遂敛了心神,闭目轻念经句。

七遍《心经》诵毕,她才缓缓睁开双眼,郑重地朝着佛龛拜了三拜,才由丫鬟朝霞扶起身,回到了堂屋。

朝霞扶着老夫人入了座,便将茶盏送到了老夫人的手里:“老太太,今日天暗云重,许是明日就会落雪。奴婢特让人给您备了红枣姜茶,去去寒湿。”

老夫人才接过茶盏,姜片与红枣的香气便扑鼻而来,可见这茶泡得恰到好处。

老夫人心里满意,缓缓地喝了几口,果真身体暖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