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1 / 1)

他不愿长辈再添心忧,吩咐李茂严控府中出入,竭力堵住流言。

又因与苏萤早有约定,从今往后,无论何事,都不可彼此隐瞒。于是他只身去了藏书阁,将府外那些流言一一告知了萤儿。

两人坐与书阁外的石阶上,面朝着庭院。

天气已渐渐转暖,可杜衡仍觉石阶过凉,亲自唤来桃溪取了垫子,这才放心让苏萤坐在身旁。

“许崇年外放一事,与袁阁老和袁颂闹翻几乎同时,未免太巧。”杜衡开口,眉宇间透出疑色。

苏萤点头,应道:“就算真闹翻,又何必将缘由公之于众?”话到一半,她声音微滞。谣言中那“出身寒微的女子”,分明就是指她。袁颂两次三番上门提及下聘,这等私密之事,除了袁家,又有何人知晓?足见这些流言,出自袁府之手。

杜衡思索片刻,心中渐渐有了答案,他缓缓说道:“袁之序是要让人都知道,他们叔侄二人确实闹翻了。”

“可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杜衡沉声道:“好让圣上明白,袁颂虽与袁之序有着亲缘关系,却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直到许崇年被外放,杜衡这才彻底明白,那幕后之人,必是圣上无疑。也因此,督察院的周正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也正因为此,连老王妃出面,也无法替他解了缓考之困。

苏萤一直想着,哪怕春闱之事已成定局,总要知道是谁让杜衡卷入此局,心中难免还有一丝争取的念头。

然而,当听到杜衡道出背后之人时,她只觉周身被一种无力感笼罩。

良久,她才艰难开口:“翻手为云覆手雨,这便是天家与寻常百姓的区别。表兄,难道我们除了逆来顺受,便别无他法了吗?”

杜衡听出她语中无奈,心下微叹。萤儿已为他忧虑许多,既然事已至此,他不愿再让她多生烦恼。

他遂转了话题,语气温和:“也罢,这倒让我能彻底沉下心,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见苏萤神色仍凝,他又道:“还记得我曾说过,为何会想弃文从医?”

苏萤当然记得:“你曾随父亲出游,路遇一名孩童与他的祖父,那位老者身染重病,命悬一线,后来幸得一名游方郎中救治。”

杜衡笑道:“其实,那日之事,我才跟你说了一半。”

一句话,果然挑起了苏萤的兴致,眉间愁绪也散了几分。杜衡见状,心中微松,继续说道:“后来,那孩子与他祖父便被我父亲收留,入了杜府,你猜那孩子是谁?”

苏萤万万没想到,此事竟还有续言。连日的烦闷似乎都因这点人情暖意而冲淡了几分。

她认真地思索,猜道:“他比你年幼,定未成婚,想必不是管事,只能是随护或小厮。听你之言,那孩子聪慧机灵,不会碌碌无为。杜府上下,除了管事,最出色的就是”

她话未完,杜衡轻轻咳了一声。

清泉不知何时现身,行至二人面前,郑重磕下一个头,道:“小的蒙公子收留,得以为祖父养老送终。无论公子走哪条路,小的誓死追随。公子小姐若悬壶济世,小的便替二位打理医馆;公子小姐若要上山采药,小的必为二位探路。”

清泉的言语朴实,却带着几分憨直的忠诚,惹得苏萤又感动又失笑。

杜衡见目的已达,笑着挥手:“好了,说得好像日后我们真要上天入地一般。”

待清泉退下,他才转回目光,望向苏萤,神情温和却笃定:“既然无缘仕途,总不能荒废了十余年的学问。听闻北地瘟疫频发,我打算先从医书中查查缘由,再参照北地治理之策,写一篇策文。待我们成亲后,你可愿同我一道去北地实地看看?”

“杜衡!”

苏萤羞得伸拳轻捶他,耳根微红。自两人坦言心意后,表兄便愈发口无遮拦,竟然将“成亲”二字说得如此顺口。

第120章 席西岳对杜衡的评价,不能尽信!

杜衡抓住了苏萤的手,眼睛里带着光,只见他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萤儿,我发觉你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这已是第二回听到苏萤直呼他的名讳,每一回,他的心都悸动不已,像是有根针刺中了他的麻穴,连呼吸都凝滞了。

苏萤羞红着脸忙向后一躲,轻啐道:“谁叫你整日口无遮拦,把成亲挂在嘴边?别忘了,你是怎么同我姨母说的!”

杜衡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他将苏萤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像是要让她听到自己的心声:“我对二婶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哪怕我心急,也不能在如今风声鹤唳之时,草率与你成亲。”

他垂下目光,语声低沉而笃定:“我不能让你成为我的挡箭牌、救命符。”

杜衡每每动情时,那双眼便含山映水,带着一抹难掩的柔情。苏萤被他定定望着,只觉得双颊烫得发热,不敢回视,只低头轻声道:“你不用说这些,我都知道的。”

那声音轻轻柔柔,像一根洁白的羽毛,挠得他心弦发颤,连开口都带了几分战栗:“你我之间,自无高低。你喜欢怎么喊我,便怎么喊我。”

......

话说回被袁之序赶出府的袁颂。

袁之序之所以放心地同夫人做戏,也是因为,他知道侄儿有的是去处。弟弟、弟媳向来宠着侄儿,早在多年前便已在京城置了个二进二出的宅子。

那日袁颂从席西岳处告辞,便径直去了杜府,只是马车在离杜府大门不远处的街口处停了下来。

他对杜衡的感觉,复杂难言,既因萤儿而心生敌意,又不服气席西岳那般交口称赞。听到杜衡失了春闱资格,他本该暗暗高兴,可这份快意并未如预期那般畅快,反倒空落落的。

他本想登门讥笑调侃杜衡一番,可马车停了半晌,他终究没有选择落井下石,而是同余年道了声:“回府!”便不再发一语。

才回自家宅子住了一日,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便陆陆续续有人下了拜帖。

按他往日的性子,那些拜帖他连看都不会看,只会吩咐余年拿扫帚一扫,再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可这一次,不知为何,他竟耐着性子,一日之间接待了好几位上门的举子。

他觉着席西岳对杜衡的评价,多多少少带了些同窗之谊,不能尽信。既然有人下帖求见,不如借机打听打听那杜衡的真实面目。

一番客套之后,众举子落座。

袁颂也未拐弯抹角,举了举手中茶盏,淡淡叹道:“袁某昨日才听闻,京师杜解元被划入缓考之列。上回在席府,袁某有幸与杜兄切磋,本想着春闱再战高低,可惜啊,着实可惜。”

本以为会有人应声附和,道声遗憾,谁知入耳的,尽是幸灾乐祸之语,人人恨不得多踩一脚。

“袁兄有所不知,那杜衡惯会做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哪家不以科考为重?偏偏就他守孝三年,被不明就里的百姓交口称赞,倒显得我们这些人眼中只有前程,无情无义!”

说话的这人留着山羊须,神色阴郁。他文采寻常,却写得一手好字。三年前的春闱,听闻主考素来喜好工整隽秀的书法,便自觉凭字迹必得青眼,因而狠心不为病逝的寡母守孝,还对外托辞道:“母亲在天之灵,想必也会允我忍痛赴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