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向来把春闱看得比天大的伯父,将他一直拘在府中直到春闱下场,倒是有可能。如此一言不合就将他赶出府,实是太过蹊跷!
沉吟片刻,袁颂抬手掀开帘子,对余年吩咐道:“先别去咱们的宅子,掉头,去席府。”
席西岳自从贡院返家后,便独坐在案前,一人饮酒,唉声叹气。听到有下人来报,说是有客到,还以为是平日里经常上门讨教顺带吃喝的同年,心中不快。
“不见,不见,你告诉他们,春闱在即,都好好在家备考。除非我开品文会,其他一概不见!”
谁知,耳边没清净多久,下人又匆匆折返:“老爷,客人让我传话:‘席兄前不久才从我口中得知春闱提前一事,怎么,不过几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哎哟哟,席西岳一听此话,赶忙起身,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内阁大学士的亲侄儿!这仕途他还走不走,这官场他还进不进了?
“袁兄恕罪,袁兄恕罪!”
门一打开,便见席西岳满面堆笑,拱手作揖:“都怪在下,平日里太纵这些下人,怠慢了袁兄!”
袁颂自知席西岳是将方才的不敬全都推到下人身上,如今他要借席西岳的人脉问事,自然就坡下驴,轻轻揭过。
只见他也拱手回道:“席兄言重了,是我不请自来,扰了席兄清净!”
两人左一句:“哪里,哪里。”
右一句:“多谢,多谢。”
终于在落了座后,才开始了正题。
袁颂见席西岳要给他斟酒,拿手一挡,谢绝了:“席兄怎么白日里便独自饮酒?可有何不快之事?”
席西岳咦了一声,道:“今日贡院贴了告示,袁兄怎地没去看?”
话音刚落,这席西岳似是想到了什么,自罚一杯道:“袁兄想必从袁阁老处已听说,自是不用亲去一趟。”
一句话引起了袁颂的注意,他笑道:“这几日偶感风寒,今日才见好,确实还未来得及去贡院一趟。能否劳席兄告知,这告示上是何内容,引得席兄如此不悦?”
席西岳一听,心中自是有了个大概。这袁颂若真是风寒刚刚痊愈,去哪儿也不可能来到他的府上。想必是有话问他,只是袁颂的身份不一般,他不敢得罪,索性将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袁颂怎么也没想到,杜衡会落了个缓考的下场,当他接过席西岳递来的茶盏之时,久久未将茶盏放下。
“袁兄,我自知有些不自量力,但是还是想同您求一句,不知您可否替我杜师弟向袁阁老求情。我这师弟,实已为其父守丧,错过了上届春闱。如今被划入缓考之列,无疑又要再等三年。”
席西岳长吁短叹,道不尽可惜:“袁兄,你我皆是举子,这三年又三年意味着什么,想必你也深有体会。袁阁老位高权重,若是能帮我师弟说一句话,杜师弟必能从许崇年一事中剥离干系。”
也不知怎地,袁颂只觉自己被赶出袁府同杜衡缓考一事有着模模糊糊的关联。只是这消息得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未能理清。
“席兄,您方才不是说杜兄家人连老太妃都请出山了吗?老太妃都做不到的事,我伯父也未必能做到!”
席西岳满怀期盼却被袁颂一盆冷水浇了个希望全无,心里彻底凉了。只见他道了声失敬,自己则斟满了一杯酒,一口闷下。
袁颂自小便顺风顺水,向来只有人迎合他的份儿,除了个萤儿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让他觉得稀奇之外。他从未与他人建立起真正的同窗之谊。
这席西岳对杜衡的关心,让袁颂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之意。
“席兄与杜兄的同窗之谊,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哪!”
席西岳却是拱手,道:“袁兄您有所不知,我这杜师弟,看上去冷面冷心,寡言少语。实则有情有义,是非分明。”
他放下酒盏,叹了口气:“四年前,有位同窗突然离世,只余老母和一份田产。谁知,那位同窗的族长,却将老人家那唯一靠着活命的田产收走。杜师弟听说后,亲自前往,问清来龙去脉,便携着同窗老母,面见族长。他当堂援引律例条文,驳得族长哑口无言。不仅将田产返还,还每月支出例银给同窗老母养老。”
“我席西岳自认交友广泛,可所识之人当中,不仅文章做的好,连大周律法都能熟记于心并妥善援引的,也只有杜师弟一人!”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大家都说,杜师弟将来入刑部、督察院,必是独当一面的能人。如今他被划入缓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下场,可惜,实在可惜!”
说罢,又举盏自饮:“原本大家还在猜,今岁春闱,是您袁兄还是杜师弟,又或是张解张兄拔得头筹。这么一来,也不用猜了,这金榜之首,非您袁兄莫属了!”
席西岳喝得两颊酡红,有些话已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没想到这无意的一句,竟戳中了袁颂最不喜之处。
因伯父的地位身份,他从小到大一路过关斩将获取的功名,都被人暗里议论。如今这杜衡缓考,难道他届时金榜题名,又将被人置喙吗?
若是旁人,他也不会太过放于心上,可是,那人是杜衡。
不行!绝对不行!
第119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这便是天家与百姓的区别
袁之序的动作果然快,袁颂离府的翌日,京城便传开了风言风语。说什么袁阁老与亲侄儿浙江解元郎袁颂闹翻,只因他不愿侄儿迎娶一个出身寒微的女子。
凡事一旦沾上风花雪月,只要有人起个头,便能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地闹得满城皆知。
男子们都好奇,那出身寒微的女子究竟是谁,想必也只有花容月貌之人,才让解元郎敢与身处内阁的伯父翻脸。
女子们反倒对袁颂另眼相看,觉得堂堂解元郎,不畏权势,执意迎娶心上人,实在是儿郎典范。
相比之下,京师解元杜衡,就显得有几分活该了。
在毫无预兆之下,暂代兵部尚书的礼部尚书许崇年,被圣上一纸调令,举家迁往广西,出任地方节度使一职。稍懂朝局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明面上是升迁,实则是将他远远撵出朝堂中心。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把此事与先前杜衡缓考前的谣言连到一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那杜衡八成是为了攀附许崇年这座高墙,才落得与春闱无缘的下场。
一时间,市井巷里都在数落杜衡见利忘义,笑他如今的境地,真是咎由自取。
墙倒众人推,杜府门前顿时冷冷清清。
而杜府之内,经此一事,全府上下心照不宣。只待春闱结束、风声平息,杜衡便会正式执掌家业。
程氏悔不当初,不敢再哭天抢地,惹得儿子不得清净。除了日日亲自下厨外,便是陪婆母修心念佛,其余光景皆守在东院,安分守己,闭门不出。
容氏除了承管中馈,府中对外事务也都交到了杜衡手上。
府外流传的谣言,自然也传到了杜衡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