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懂事的下人还是偏少数,很多人都是装作视而不见,不注目,不行礼,匆匆而过。

苏萤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她本来就无意在杜府长留,只要没有人故意给她使绊难堪,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倒也不错,乐得清净自在。

杜衡虽为举子,因无官身,又专注于备考。如无同窗旧友相邀,平日多数是在府中。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日常悠哉闲适。实际上,他的日程,要比中举之前,在书院时,还要忙碌。

他向来卯时起身,这是从开蒙时便养成的早起习惯。守孝三年之间,他更是未敢懈怠。程氏心疼他,曾劝阻道:“如今不用去书院,一整日都由你自己安排。你夜夜埋首苦读至子时,已是辛苦。不如晨间晚起那么几刻,多休息一些,以免把身子累坏!”

只见他立刻回绝,言之凿凿:“母亲体恤儿子,儿子铭感五内。只是,如今留在家中已不比书院时,有人督导。故儿子更应当严于利己,不能有半点惫懒。常言道,由奢入俭难,儿子要是过惯了逍遥日子,若是日后走上仕途,连上个早朝都起不来床,岂不让人笑话?”

许是看到程氏脸色有些挂不住,心道自己说话太重,不知迂回婉转,于是他恭恭敬敬朝着程氏一拜,道:“儿子多谢母亲疼爱,请母亲放心,儿子心中有数。”

此时,心中极为有数的杜衡,按往常一般,晨起洗漱,诵读《诗经》、《礼记》等经典,以调气养心。

之后,便提着佩剑,前往花园,疏通筋骨。

谁知,刚出了西院,踏上廊道,便远远瞧见了苏萤双手环抱着一本册子,朝着正院方向行来。

她的穿着一如她给人的感觉一样,素雅淡然。她明明有着娇媚明亮的面容,却一点都不愿用衣裙或首饰,将自己最美好之处衬托得更加显而易见。

这一点,胞妹婉仪便与她完全相反。她活泼俏丽,偏爱的衣裙颜色也是俏生生的。父亲在世时,母亲常带着她出席夫人们的聚会,每次妹妹回府,都会带着一堆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因为她的模样、性子同她的打扮一样地讨人喜爱。

杜衡觉着,苏萤在这方面倒该多向婉仪学上一学。这不,不过是他远远望见她的片刻工夫,已有数名仆从从她身边经过,竟无一人驻足行礼,向这位表小姐致意。

尽管他与她没有真正的亲缘关系,可她毕竟是二婶的外甥女,他们杜府实打实的表小姐,下人他要敲打,苏萤他也有责任提点。

心下一定,他便大步朝着对面走去。

苏萤自顾自地抱着目录册子,慢慢走着。她有一整日的时间可在藏书阁内消磨,于是她的步伐不紧不慢,还带着一丝惬意。

忽然,不远处渐渐传来此起彼伏的请安问候声,她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那杜衡一改昨日温润读书郎的模样,手持一把佩剑,脚步生风,仿若她曾背着外祖偷藏的戏文话本所描写的江湖侠客一般,剑眉星目,正气凌然,英气逼人。

可惜,这不是戏台子,她也不是戏文里等着侠客救助的弱女子。她正打算收回视线,忽然察觉,这位“侠客”似乎正朝着她走来,步伐稳健,眼神坚定。苏萤心中一紧,暗叫不好。

她可不愿在去藏书阁的第一日便要正面对上此人。于是急忙低首,佯装茫然不知。

只见她脚步一顿,脑袋一偏,似是想起了什么。随即便立刻回转过身,快步朝着偏院走去。

她的一举一动早被杜衡尽收眼底,看上去,她似乎是遗漏了什么,又折返回偏院?

看她越行越远,似乎带着点小跑,杜衡脚步一滞,一个莫名其妙,无甚根据的念头,一闪而过,她似乎在躲我?

杜衡也只不过是碰巧看到了她,想着作为表兄好心劝诫一番,至少昨日那一番见礼,他觉得她还是可以一点就透的。

既然她转身走了,他也没再执着,想着日后有的是碰面的时候。于是继续原先的行程,出了正院后,在通往偏院的半道上,向西一转,进了花园。

没错,这花园子与藏书阁,刚好一西一东,正对着。

苏萤返回偏院的时候,容氏正打算做针线,她其实一点也不擅长绣活,只是觉着人不能太过逃避自己的短处,不擅长并不意味着不喜欢。花了时日,用了心,自己高兴就成。不躲不闪,绣不好也无妨。

“方才意气风发地出去,怎么一盏茶的工夫就急吼吼地跑回来了?”

容氏看着苏萤气喘吁吁的慌乱模样,觉得好笑,不由得调侃道。

“我忘带了一样东西。”

苏萤可不敢明说她是为了躲杜衡才如此狼狈,随口胡诌了一句,便头也不回跑进了屋。她故意在屋里磨蹭了些时间,算着那杜衡不论是提着剑要去哪儿,想必也已走过了方才的小径。于是乎,她才整了整衣裙,又顺了顺头发。

可正准备出屋,便听到有人在外头给姨母请安。

“二太太,大太太让奴婢传话:腊八将至,老太太想去菩提寺上香。太太想着,不如让表小姐与小姐一起抄经,到时候供到庙里祈福。”

第12章 抄经使绊

容氏一听,心中便了然几分,这是婆母借程氏之口,抬举苏萤呢。

之前因是婉仪的生辰,苏萤敛了锋芒,不愿越了婉仪,容氏并无异议。可人哪,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后退的。于是她遣人将苏萤从屋中唤了出来,当着传话丫鬟的面,语气温和,却字字落定地嘱咐苏萤道:“你在老家是怎么给你外祖母抄的经,在这里便也怎么抄。这是给你自己积功德、攒福气的事情,不要草率了。”

苏萤听得明白,福身应了声“是”,便随大夫人的丫鬟往东院去了。

此时,花园中。

杜衡已将一套太极剑法练毕。此剑法柔中带刚,动静相生,一整套行云流水下来,额上仅出了一层薄汗。这是他特意为之,一日之计在于晨,晨起诵读,花园舞剑,皆为调息养气,替一整日伏案温书做足铺垫。若换作别的刚劲剑法,力气消耗过重,反易扰乱心神,难以聚神凝息以备应考。

“公子,您的茶。”

清泉将煮好的热茶捧来,恰好他收了最后一式剑招。

杜府的花园不算宽敞,却因杜衡每日清晨练剑完毕才用早膳的习惯,特地添了几方石桌石凳。程氏还命人在园中设了一座小亭,亭中置了石炉,可不惧风雨,备水煮茶。清泉每日伺候完杜衡洗漱,在他诵读之时,便会先一步至花园中生炉煮水。

“公子,方才太太房中的小菊送了一碟新做的糕点,您尝尝?”

听清泉那么一说,杜衡确实觉得肚中微饿,便走至石桌前。正要取用,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于是转头问道:“为何这回是小菊来送?”

凡是关于他的事,母亲向来只让雪鸢来传,从不使唤他人。

清泉从小便跟在公子身边,知他素来心细,早料到公子会有此一问。心中得意,面上却仍是恭敬,不敢有半分轻佻地答道:“我也奇怪,便问了小菊。她说是要去偏院传话,太太便顺带让她送了糕点过来。”

“偏院?”杜衡眉心微蹙,“她去传什么话?”

清泉见他将茶杯搁下,便一边续茶,一边应道:“说是请表小姐与小姐一同抄经。”

每年此时,总有人家将家中未出阁女子所抄经文送往菩提寺供奉。她们通常会在自己抄的经书上落款署名。若所抄经文能有幸得到寺内高僧的赏识,选入大殿供奉,往后相看人家之时,便是一桩足可自傲的体面事。

这也正是祖母一再催促婉仪在字上用心的缘由。往年婉仪的字,也不过勉强挑出一两张,才得落款。也不知,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通诗文的苏萤,是否连字也不擅精通。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杜衡并未太在意,只是又问了清泉一声时辰。

“公子,快辰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