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十府这次沉默足有半晌,甚至停下了?脚步,道:“如此来历不明之?人,戴罪之?身,作为兄长的贴身侍卫,整日随侍身侧、寸步不离,未免不妥。”

小侯爷闻声?一怔,心?神微动。

这番话听着像是担忧他的安危,实则更像是吃醋。

于是斟酌几?秒,正言道:“我用人,不囿于身份履历,只看重身手才能。闻钰虽身负罪名?,实则因家?族蒙冤牵连。他文武兼具,又为人正直,以其才具,充任贴身侍卫一职非但不是屈就,反而还委屈了?他。”

……

西?月湖空气微凉,远处丛林肃穆茂密。

唯有风声?擦过耳畔,树影拂动,愈显沉寂。

“方才兄长说,那?人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还说命运所迫,需要旁人拉他一把。”

洛十府隐隐咬住牙,一字一句开口:“若那?人当真是闻钰,那?兄长所言用人唯才,究竟是肺腑之?言,还是私心?作祟?”

洛千俞心?猛然一跳。

这洛十府,平时?对他百依百顺,关键时?刻为了?心?上人,竟能转眼化身辩论天才,一针见血,竟令怼天怼地的小侯爷也一阵哑口无?言。

他确实不止看中了?闻钰的才能。

历经今晚,他将美人受的遭遇和苦难亲身体?验了?遍,私心?之?下,想帮他,想放在?身边庇佑……也确实生出了?同情。

但别的不说,千户大人这闷醋吃的,是不是太早了?些?

一听那?一见钟情的大美人要做自家?兄长的贴身侍卫,就再也按耐不住,和他暗中较劲、争风吃醋,刚才还对他又搂又抱,如今竟是‘兄友弟恭’也顾不上了?,还一反常态和他顶嘴。

小侯爷虽然能理解,美色误人,但仍不免有些窝火。

洛千俞微微蹙眉,冷声?道:“我想要的人,无?论出自何种缘由,只要称我心?意足矣。”

“况且,无?论我身边之?人是谁,亦或是将来想留下谁。”洛千俞咬了?下牙,说完:“都轮不到你这外姓置喙。”

洛十府瞳孔一紧。

四周太过安静。

过了?许久,以至于洛千俞以为牢牢背着他的人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洛十府慢慢启唇:“阿兄说得对,我确实并?非兄长的四弟,更不是侯府的血脉。”

最后一句,还未及凝入耳畔,便被风吹散了?。

……

“弟弟会铭记于心?。”

*

小侯爷刚回到府中,没等回锦麟院,亦或去主堂问安,一个身影便朝他扑了?过来。

洛千俞下意识地接住,那?人便将他搂紧,软糯娇声?唤道:“大哥哥!”

原来是他的三妹妹,洛枝横。

“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她紧紧拽着小侯爷衣袖,身上披着绣花棉袄,眼眶泛红,急道:“你家?小厮回来,竟说你失踪了?,说是洛十府已经去找你了?,还说你可能中了?毒,我都快急死啦!”

洛千俞心?中一惊:“你都知道了??那?父亲呢?母亲也知道这事了??”

“没有,他们不知。”洛枝横顿了?顿,微微嘟起嘴,有些委屈,才说:“我本想告诉父亲母亲,可二哥偏不让,还说……说你说不定是去青楼逍遥了?,告诉父亲反而会生出事端,哪有这样当二哥的!”

小侯爷抬头,与三妹身后的公子对视一眼。

只听那?公子虽谈不上秀气,但长得眉目端正,一开口,声?音竟粗里粗气,与老侯爷如出一辙:“大哥,我干的漂亮吧?”

洛千俞哽了?下,才道:“……漂亮。”

说起来这位二公子,便是当初与洛十府抱错的那?一位,名?叫洛百陈。

而洛十府从备受重视的侯府血脉,到一朝颠覆,从百降成了?十,被篡改的不仅是姓名?,不止是年龄,更是代表着侯府之?中一落千丈的地位。

小侯爷知道,洛十府是个白?切黑的。在?他面前装的像个小狗,言听计从,但实际孙夫人那?日所说却并?未夸张,什么“鬼见愁”、“血手四郎”、“催命阎罗”一系列称呼,还真没冤枉了?他,都是能把民间孩童吓哭的诨号。

诏狱之?下,经过他手之?人,不说梦回冤魂厉鬼无?数,即使活着出去,也非死即残,说是剃了?层皮肉钢骨也毫不为过。

这也多少和他的生长环境与遭遇有关。

身边热热闹闹围着两个兄妹,洛千俞抬眼,望向洛十府默不作声?转身离去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

说起来,洛侯这几?个儿子名?字寓意颇有趣味,“俞府横陈”,本是诗文书画工整有序之?意。大熙朝重文轻武,老侯爷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兵鲁子,往上数三代,从曾祖父开始便都是带兵打仗闯荡沙场的武将。

而到了?洛镇川迎娶国公府嫡女,几?年后诞生了?第一位小世子,取名?洛千俞。

偏偏小侯爷自己?还争气,自小聪慧过人,三岁能诵千字文,五岁熟背论语,八岁就写的出一手锦绣文章,年不过十,便一头扎进算筹兵书中,锋芒初显,见解独到,令人惊叹,可谓百年一遇的公认神童。

因此,被人嘲惯了?兵鲁子的老侯爷如获至宝,洛千俞也被侯府寄予厚望,几?乎是捧在?手心?长大的金疙瘩,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更别提小侯爷还与前朝太子交好,青梅竹马,备受宠爱,只是后来一朝宫变,原本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也止步于此,小侯爷逐渐堕落荒废,可谓天才的陨落,无?人不叹一声?惋惜。

所以时?至今日,即便小侯爷名?声?至此,依旧被老侯爷孙夫人对这次会试寄予厚望,其中,大概也包含着对前十余年传奇般人生的不甘之?心?。

但这些都是前尘了?。

洛千俞打发走了?两个兄妹,见过安然无?恙哭红眼圈的春生,后才回了?锦麟院。

他换了?身干净衣裳,吃了?碗清凉的绿豆羹,爽利地睡了?一觉,准备好迎接学堂生活。

接着就轰轰烈烈生了?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