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顾川此刻莫名有种带坏了家里唯一的乖乖仔后被家长抓包的窘迫,他含糊不清道:“他可能喝得有点多……”

顾川对着他爹常年是一副欲上青天的臭屁样,唯独在衡月面前不敢造次。

他说“有点”两个字时声音都是晃的,衡月立马意识到林桁绝不可能只是喝得“有点多”这么简单,起码得是顾川一个人没办法把人给弄回来的情况,他才会给自已打电话。

衡月看了眼表盘上快十二点的时间,手下的方向盘一转,刚到车库的车立马掉了个头,她道:“知道了,地址发给我。”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顾川听着手机里传出的忙音,又望了眼远处坐在沙发上已经半天没开过口的林桁,头疼得不行,心里早没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中二情绪。

只希望衡月快点赶到,把这尊哑巴菩萨给弄回去。

林桁醉没醉其实顾川也不清楚,他眼睁睁看着林桁干了十多杯烈酒,然后突然间就停下不喝了。

一般人像他这么喝,早趴洗手间吐去了。林桁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醉酒的反应,但显然也不够清醒。他放下杯子,像那晚在酒店花园里一样,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

林桁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棵笔直生长的树,但今天晚上,顾川却感觉林桁突然间变成了一截干枯的木头。

顾川不知道林桁在想什么,他仿佛隔离了周遭的一切,在酒精的麻醉下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林桁突然缓缓开了口,像是在对顾川说,又仿佛自言自语。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转学?”

顾川“啊?”了一声,有点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他回道:“没有。”

不过顾川倒是捧场,问他:“为什么?”

于是林桁仿佛闲聊般徐徐同他道:“我出生在南河一个普通的村子里,就像电视里那种只要一下雨,无论去哪儿都会踩一脚泥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情绪,在这热闹放纵的酒吧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顾川刚开始甚至有点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但他没打断,只是继续安静听着。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不在了,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是因为受不了我爸跑了。他们没领过证,依照农村的风俗,办了几桌酒席就算是结了婚,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妈在哪儿,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否还活着,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人告诉我。”

林桁说这话的时候早已接受这个事实,心绪十分沉静,然而顾川却狠狠皱了下眉。

他猜得到林桁以前的家庭情况不太好,从林桁平时在学校的消费习惯就看得出来。顾川从来没看见林桁买过什么零食,甚至矿泉水都没见他买过一瓶,就连吃饭他也只去一楼最便宜的窗口,他也没见过身边哪个同龄人手上有和林桁一样厚的老茧。

但他没想到林桁的情况比他想象中更糟糕。

因为攀高附凤的林青南,顾川刚开始先入为主地觉得林桁的单纯不过是装模作样,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才渐渐发现他并不如自已猜想的那般不堪,他这人就是很呆。

成为朋友需要契机,顾川和林桁成为朋友不是因为衡月,而是从他推翻自已对林桁的低劣猜想开始。

他看向林桁,问道:“你没想过找她吗?”

林桁摇头:“我很小的时候想过,长大一点后就不想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再后来,有一天我早上起来,发现我爸也不见了,我问爷爷他去哪儿了,我爷爷坐在凳子上不说话,我问奶奶,奶奶也只是抱着我哭。我那时候以为他像村里其他成年人一样外出打工去了,逢年过节总会回来,但一年又一年,他却从来没有回来过。从那以后,家里就只剩我和爷爷奶奶三个人了。”

林桁的语气很平缓,他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语气讲述着他的过去,仿佛提起的不是他自已,而是别人的故事。

顾川沉默地听他说着,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顾川他爹虽然对他没那么关心,但从来没把他抛下过,他妈去世得早,但在他人口中顾川也知道她爱自已,所以他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父母能一点都不爱自已的孩子,生下来就当一块抹布给扔了。

顾川并非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他知道林桁这样的留守儿童农村里遍地都是,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到这样的人,一个坐在他身边,活生生的有这样经历的人。

顾川一直模糊地觉得林桁身上有种他身边人没有的独特气质,他此刻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那是一种被迫磨炼出的坚韧和孤独。

林桁继续道:“后来奶奶身体不好,看病需要钱,我去找过一次林青南,就是我爸,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遇到了姐姐。”

他停下来,像是在回忆两人初次相遇的画面。

沉默良久,林桁接着道:“我那时候不知道我爸已经和她的妈妈结婚了,她也不知道我是林青南的儿子,她只当我是个偶然遇见的可怜小孩,明明我们素未谋面,她却帮了我很多。她当时给了我一笔钱,我奶奶就是靠着这笔钱撑了过去。”

林桁的声音缓和了些,听起来不再像是一摊沉寂的死水。

“姐姐是个心善又很温柔的人,。”他抿了抿唇,低下头,“顾行舟说她心冷,但对我来说,姐姐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那年在大雪里停在林桁面前的衡月,在少年成长的无数个夜晚里出现在他的梦中,像一束温热的光穿透了他的人生,无关情爱,那是一个孩子最纯真最美好的憧憬。

林桁会喜欢上衡月,真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之后又过了几年,奶奶还是去世了,再后来爷爷也去陪她了。机缘巧合之下,村里的人联系到了姐姐。

“村长告诉我,姐姐愿意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的时候,我其实觉得很……”林桁顿了顿,仿佛在想该怎么形容自已当时的情绪。

“……很不可思议。我年龄小,什么都没有,不讨喜,嘴还笨,跟在她身边只能当一个麻烦的拖油瓶。”林桁安静了两秒,声音柔和道,“但当她那么说的时候,我仍旧很高兴。”

他看着桌上透明的玻璃杯,语气低缓:“顾行舟说得对,我的确没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林桁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明白顾行舟的那句“你不是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顾行舟爱过衡月,所以知道爱她而不得是什么感受,那滋味太痛苦,爱多一分,痛也深一分。

顾行舟做不到心甘情愿地爱衡月而不被衡月所爱,林桁也不能。

不是不爱,而是做不到心甘情愿。

这一通话砸下来,石头心也得被说软了。

顾川闷头灌了一大杯酒,没想到自已有一天还得教别人怎么追自已姐:“你与其跟我说这些,不如自已说给我姐听,你问问她究竟把你当什么。”

林桁摇了下头。

如果他和顾行舟一样,那他可以大方坦然地向衡月表达喜欢,可是现在,有些话如果问出口,那么他连能待在衡月身边唯一的借口也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