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初回到荫山的?时候, 天色微蒙,空气漫着潮湿的?气息,应该是下了一场不小的?雨。

竹青跑来替她整理衣襟,触及到她身上的?寒凉, 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却还是忍不住:“山主……”

“出去, 我要睡了。”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乍听之下, 冷淡到近乎刻薄。

她已?经整整两夜未曾合眼, 不困,却全身上下都累得提不起任何力。

跟殷晚澄斗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一次这么累过。

竹青一只脚已?退出房门, 扶着门又在门口站定,忧心忡忡地开口:“山主,上神……他发了高热……您要不要去看?看??”

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身子那么虚弱,灌了那么多酒, 又哭着自?残,伤了自?己还不算, 还被她吊着惩戒,睡也睡不踏实, 病了也不奇怪。

但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去。”

岁初和衣躺下,盖上被子。

白?龙体质特殊,一场无足轻重的?高热而已?, 殷晚澄还不至于?挺不过去。

“山主, 您还是去看?看?吧……”竹青终于?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他在您的?房门口跪了一夜,谁劝都不听,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 衣衫全湿透了,直到一个时辰前才?撑不住晕过去被送回自?己的?房间,可一回房间就说起了胡话?,谁接近他都不许,连药都不肯喝……”

埋在被子里的?人半天没声音,似乎是睡着了。

竹青试探着又问了一声:“山主?”

里面仍没有回音,竹青叹了口气,山主不消气,他们这些人是没办法的?。

只是可怜上神了……

等到竹青走后,岁初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心烦意乱,再也睡不下了。

湿润泛着水光的?双眸,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求饶,最?后在床脚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就这样浮现在眼前。

不能想下去了。

她从芥子袋里翻找,企图转移注意力,无意间瞥见了那把琴。

在不归渊有过那么一次,她听过梅林深处传来幽沉的?琴声,琴音缠绵,越到深处越发显得哀伤。

她的?手?指抚摸着琴弦轻捻着,流出几个绵软无力的?音节,可惜她不懂音律,就算这琴质地再好,都注定要成为一把废琴了。

随便?拨弄了几下,又发了一会?呆,重新收整的?时候,目光瞥见琴底刻着一行小字。

大抵是时时被触碰,千年之后,小字竟变得有些看?不清楚。

岁初看?了许久,方才?勉勉强强辨认出其中两个,一个“萱”字,一个“殷”字。

是白?萱和殷晚澄?

她看?着看?着,倏然自?嘲地短促哼笑一声,以妖力为刀,狠狠将其刮掉,直到再也看?不清楚任何。

他的?念想?原来是故人赠予他的?琴,难怪这么珍重,难怪他会?弹出那么辗转悱恻的?曲子。

已?经不是最?初干净到什么都没有的?纸了。

上面已?经被标注了名字,是他人的?所有物了。

*

躺在床榻上的?殷晚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割开的?伤口淋了雨重新裂开,被雨水浸泡了一夜,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他烧得浑浑噩噩,口中不断呢喃着什么,就算是紧紧环抱自?己,也根本察觉不到一丝丝温暖。

身上湿透的?衣服还挂在身上,他没有力气去换,任凭沾上的?雨水洇湿了被子。

好冷……

这具身体怎么那么弱,淋个雨就病了,她一定会?讨厌他了,所以才?把他扔在那里,再也没有回来。

半睡半醒,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眼前蒙了一层雨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好似就在旁边,又好似跨过千年的?时光传到这里。

“澄澄在这里等等我。”

“我会?回来接你。”

他神色恍然地站在阴阳交界点,被风雪裹挟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步步走出他的?视野,却没有回头过一次。

决绝得像是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

“别走……”

风声鹤唳,妖物横行,狂风卷起沉重的?雨幕,破碎的?衣衫凌乱纷飞,一下一下,迷了他的?眼。

他不记得那是谁,样貌都已?经模糊了,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被风雪完全吞噬,直到眼前尽是望不到头的?黑。

从未见过这般浓重的?黑……

绝望如同漩涡一样攀上来,趁他失神的?间隙将他狠狠拖入。

又被丢下了……又被丢下了……

他呢喃着自己做错的?事,满脸的?泪。

都是因?为,他做了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