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当日薇儿写信告诉他的时候,他隐隐已经产生怀疑。可他始终不敢过问、不敢细查,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过去。
可当这一刻来临,看到她那么痛苦憎恨的神情,他心底深深被刺痛。不仅是愧疚,还有一种命运挣脱不掉的无力感。
“他们都是你我的亲生骨肉,我从未想要牺牲任何一个。”佟昔年双眉渐拢,轻声说:“你还记得么?当日你难产,几乎交整条性命赔付了进去,昏迷了许多天,若不是鑫王千里迢迢将老神医的药送达,不只是孩子,连你的命都会没有。”
“药是鑫王殿下给的,他以此为代价,要求换取我们的孩子,我只能给他……”
一切仿佛天注定般巧合,纪芷心与秀玲珑先后临产,纪芷心顺利诞下男儿,玲珑却因胎位不正难产,耗了几天几夜,耗到最后甚至很可能会沦落至母子双双性命不保的地步。
是鑫王帮了他们,玲珑才能够活下来,他甚至没想到连那孩子竟然也奇迹地存活下来。所以当鑫王向他提出调换孩子的时候,就算明知孩子给他将凶多吉少,他就算痛心也无法不给。
因为这是他欠的,他该还。
当年鑫王殿下走投无路,他的孩子为先帝所忌惮,一旦落在先旁手中根本没有活路,所以鑫王才会想方设法想要保住他唯一的亲生骨肉。
鑫王告诉他,他和玲珑还年轻,孩子总会再有的,可鑫王却只会拥有这唯一的孩子。因为皇帝即将将他流放出大祁,让他遭受百般折磨,更不会让他有命活着回来。他的孩子是纪芷心所生,更加成为皇帝心中不可不拔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必须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孩子。
不仅要保住自己的孩子,他还将自己对王位的期许全部寄予孩子身上,要他有朝一日能够为父报仇、为他重夺王位。所以鑫王留下了旧部,并且将孩子留在他佟府里,由他们来教导这个孩子的成长。
他没有勇气告诉玲珑,这么多年他心底一直对妻儿抱持着自责和愧疚,可他并不后悔。当年鑫王以命抵一命,他就预料着保母非子。一切都是这孩子的命,如果没有鑫王的药,这孩子也根本活不到诞生的那一刻。
秀玲珑脸色惨白,却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非要我们的孩子不可!”
佟昔年沉默地伸出手将她深深抱入怀中。
鑫王利用了他的愧疚之心,布下了这一盘棋,保住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带走了他与玲珑的幼子,最后死在了异国他乡的亡命之路上。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抚养鑫王遗子,因为没有人能够像他这样如此愧对于他,没有人像他这样必须用一生来偿还多年的恩情。
他欠鑫王太多,也欠纪芷心太多。
曾经没有鑫王的力保与洗冤就不会有佟氏今日的屹力不倒,没有鑫王求来的药或许玲珑早就死了,这是他欠鑫王的恩情。
如果当年他没有帮助纪芷心逃出去见先帝,就不会被先帝蛊惑利用,更不会陷入两王之争,沦为先帝击垮鑫王的工具。
又或者说,如果当年他没有带纪芷心去龙王庙,或许纪芷心会心甘情愿地嫁给鑫王。
一切仿佛于冥冥中早有天定,因果报应,将所有的人都推向一个无法退却无法返回的境地。
“玲珑,是我对不起你。”这是一句深埋心底二十多年的一句话,佟昔年今日终于能够说出口。
一朝被揭开,只有千疮百孔。
秀玲珑靠在佟昔年的胸膛,再也无法抑制情绪掩面落泪。
皇后乱中逃命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他既然不是真正的佟家次子,那么你真正的二哥在哪?”
我怔了怔,下意识地往回看,发现二哥的脸色异常难看,一时间我脑子有些空。
如果二哥不是二哥,如果当年娘亲真的生了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现在又在哪?
“佟府不可能无端蹦出一个孩子,父王当年盯得紧,如果孩子出现得太巧,反而更显突兀,绝不可能无人猜疑。”皇帝冷声说:“这也意味着,当年佟夫人怀有身孕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就算佟府迎来了新生儿也绝对不会引起他人注意。并且在鑫王流放之时,怀中确实抱着一名新生婴儿,所以当时并没有引起怀疑和猜忌,也就不会有人发现其实这两个孩子已经调包。”
我猛地一震。如果留在佟府的孩子是鑫王之子,那当年鑫王带走的……必是真正的佟家次子!
“他的命是拿你亲二哥的命换来了,难道你还想袒护他?”皇帝沉声说。
二哥脸色阴晴不定,一旁的武英突然喝道:“如果当年没有鑫王及时送达的药,莫说佟昔年的儿子,就是他妻子也绝对活不了。这是佟昔年自己选的,以命抵命也是他答应的,此事怪不得殿下!”
“这就是鑫王的手段。”皇帝冷笑一声:“挟恩图报,为的正是要佟昔年欠下这份情,要挟他用一生来报这个恩。”
武英额间青筋暴突,正要反驳,二哥伸手拦住他,冰冷的眼神扫向皇帝:“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必你多作挑拨。”他将目光转移至我身上:“薇儿,这是我、还有父王的罪孽,我承认。待一切结束,我会向娘……向佟夫人亲自赎过。”
“不过狡辩。”皇帝满目阴霾,重重地说了一句。
二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挑衅的冷笑:“你以为自己又比我好得了多少?”
倏时皇帝周身气压骤降,他眼疾手快将我拉至身后,黑衣御影突然冲向前方。武英一声暴喝,带领身后的士兵强冲而来,拼死搏杀。
我没料到皇帝会先动手,忍不住惊呼一声。可现场早已一片混乱,四周几乎全是刀剑相击的厮杀声,混乱中夹杂着惨叫。
我直觉手心冒汗,身子发抖。以寡敌众,被人围堵在祭坛之内进退不得,我不知道皇帝他到底怕不怕。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背对着我,仅能看到他冷峻的侧面:“在我与他之间,你会选择谁?”
我一愣,隐隐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寻常。我莫名觉得心慌:“当然是你啊。”
他侧脸微动,浅浅勾唇:“你不怕?”
怕什么,怕死?左右我已经死过一次,其实就是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摇头,他低低一笑:“……好。”
我没料到生死关头他居然还有心情关心这种东西,心里更焦急。我紧张地在混乱中寻找二哥的身影,他很安全,身边有许多护卫,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他的身边。
当我俩四目相对,他我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微苦。
看到这样的他,我不知心底的滋味是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恨二哥。当皇帝告诉我,二哥的命是用我那从未逢面的亲二哥的命换来的,我心底空荡荡,百味杂陈,却说不下多恨。
在我有意识起,二哥就已经是我的二哥。从小陪我长大,陪我哭陪我笑,那些都是现在的这个二哥。
或许我那在天之灵的亲二哥会恨我吧?因为潜意识里我其实已经自私地倾向于现在的二哥了,无关血缘,就算不是真正的兄妹,在我认知中他就是我的亲二哥。
可我心底却又矛盾,埋怨于二哥的自私,埋怨他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大义,埋怨他宁可背负罪名也要弑君篡位。
我恍惚地看向眼前的一片混乱,祭天坛被血泊所污,冲天的厮杀声不停回响,死伤无数,却依旧没有停下。
天边传来军鼓阵阵,震耳欲聋,在场的人下意识停顿手中的动作,武英神情大变,连声急呼:“快!冲杀!抓住皇帝!”
我茫然地看着,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刚才的军鼓是怎么一回事?眼看我们处于劣势,为什么皇帝看起来更显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