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1 / 1)

二哥并没有回答我,只是撇开脸朝皇帝看去。

“佟明容,你可知你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皇帝冷声说。

“我只是想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而己。”二哥淡道:“无论是那个位置,还有那个人。”

皇帝轻笑一声,以一种极不屑的口吻:“你以为你能抢得到?”

“我会拼死一搏。”二哥冷静地说着,扫了周遭一眼:“我知道你身边肯定还藏着护卫。不必躲藏,今日一个都逃不了。”

待话音一落,皇帝眸光一黯,挥手示意。倏时从四方落下黑衣御影,以数目来看至少有上百人。

可上百人再加上皇帝带来的护卫,最多不过千人,而明显二哥带来的人拥有压倒性的数量。尽管我知道御影很厉害,每一个都能以一敌百,可二哥今日明显抱持着拼死一搏的决心,再加上寡不敌众,就算皇帝手持兵权再多,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啊。

双方僵持了许久,老方丈这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向二哥说道:“施主,凡事莫因执念而嗔、莫因贪念生惘,莫为魔戾所困。学会放下,莫误己之一生。”

二哥笑了笑:“大师,您说的话玄妙得很。人若没有那么多的执念那么多的贪恋何生而之为人?”

老方丈眉头蹙动一下,双手合十:“生而为人,渡七情六欲所考验。你心中戾气深重,登上那至尊之位只会令其孽煞更深,抿灭心性难道就是生而为人的意义?”

二哥沉下脸:“大师的意思是就算我能够登基也无法造福百姓成为一代明君?”

老方丈没有说话,我却听得心情无比沉重:“二哥,这个王位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必须到不惜付诸一切代价来换取?”

“早在当年鑫王就已经失败了,先帝登上王位意味着鑫王已经失败了,这个王位根本就不属于他、不属于你。为什么要争这个本不属于你的位子!难道你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二哥沉下脸:“薇儿,你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明白。”

“是,我不明白。”我忍不住心底的煎熬:“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宁愿背负骂名为世人所唾弃也不惜争夺这个王位,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是这样扭曲你的一生!”

他沉默了,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耳朵了。我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为自己活着。从小二哥喜欢儒文比时政还多,诗辞歌赋游历卷轴比时政军事要更深得他心。可他总是强迫自己去研读国士论篇,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跑阿爹的书房听爹与其他大人商量国事,再将年少时喜欢的放置在角落的位置,不再去看。

如果真的已经失去兴趣,为什么不扔掉?如果真的那么想要于朝中执权,当年他所选择的位置就不会是礼部。

鑫王已经死了,无论是先帝还是太后他们都死了,前人都已经死了。二哥是我二哥,一辈子都是我佟家的孩子,再不姓元,不是大祁皇室子弟,他只姓佟。

“佟明容,你该感谢佟家给予你栖身之所,否则你以为自己究竟为什么能够活到现在?”皇帝冷漠地开口:“佟昔年此等聪明的人,却是败于他的愚忠。他念及那么多年的旧情帮你,皇后念及兄妹之情替你开脱,你却是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他?”

皇帝缓缓伸出手,指向二哥:“今日你的谋反,足以令整个佟家败于涂地,再无翻身之日,佟氏将因你而亡。”

二哥眉梢一动。

我又惊又急地拉住皇帝的衣摆:“皇上……”

皇帝偏过头来瞥向我:“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他既然不是真正的佟家次子,那么你真正的二哥在哪?”

佟昔年的秘密

听下人说老爷去了醉宾楼与老朋友叙旧,秀玲珑抿唇一笑,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元宝蜡烛和甜糕果酒,避开府里的下人独自来到宅内最幽深的西角小院。

这里杂草丛生,眼见是荒废了许久不曾有人使用。佟府极大,庭院又多,鲜少有人踏足这片于整座府邸中如此偏僻阴冷之地。庭院里有一口废弃的井,两米不到,不深,里面依稀能瞧见一些干稀的黑泥和随处生长的杂草。

绕过井口就能瞧见后头有个小小凸起来的土块。仔细看打理得很细致,上面还特地弄了些遮雨的瓦片。可认真再看,就会发现这凸起来的像一个极小的土坟。

秀玲珑舒展微笑,在土坟前蹲下,打开竹篮子将事先准备好的元宝蜡烛和甜糕果酒取出来摆盘。

“宝宝,娘亲来看你了。”

秀玲珑乐呵呵地将甜糕摆在最前头:“这是娘亲最近跟黄厨子新学的糕点,很好吃的哦,你爹吃过直夸娘的手艺好呢。”

她说罢,从篮子里掏出小酒杯:“这果酒味道很香的,上次娘亲入宫见你妹妹时试了一口,酒香特别浓,味道不辣,还带着点果甜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反正娘亲很喜欢……”

她沉默地盯着土坟片刻,忽而又笑眯眯道:“宝宝,你别怪娘亲最近不来看你呀,实在是你爹缠人得紧,娘脱不开身呀。你说咱俩都老夫老妻了,他还这么粘我,是不是说明娘亲还有那么几分魅力呀?”

可惜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佟夫人悻悻地掏出纸钱元宝,点起火开始烧:“这个家真是越来越冷清了。你妹妹出嫁得早,又是嫁进了皇宫,娘是没指望她能常回来陪我的。自从你大哥去了南疆,老是脚不沾家,几年才回来一次。虽然现在讨了媳妇,却把媳妇一起拐跑了,娘还指望他们生个大胖孙儿陪陪我呢。”

“可惜你不在,你要是还在,娘亲打死也不让你像你大哥那样不沾家了。咱别当官,经商挺好的,赚钱。然后娶个温婉的姑娘,生个胖儿子,留在家里陪陪娘……”秀玲珑念念叨叨了许久,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几乎无声。

“宝宝,娘亲真舍不得你。”

“你放心,娘会为你报仇的。”

最后的那一声听起来像是哽噎,她背对着门口,所以佟昔年看不见她的脸,只能静静地站在门口位置,恍惚失神。他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始终开不了口。

直到秀玲珑直起腰来,慢慢地侧身回首。佟昔年意外地发现她并没有哭,更意外的是秀玲珑在看见他的出现时丝毫没有表现出震惊或者诧异,平静得近乎冷漠:“相公,你回来了。”

“夫人……”

佟昔年欲言又止,倒是秀玲珑表现得自然得多:“相公最近盯得我这么紧,我猜想你怕是发现了什么。”

佟昔年将目光移至那个小土坟:“……这是你做的?”

秀玲珑随着他的视线也往下移:“是啊,你真是个狠心的父亲,将他葬在那么远的山头,可真是找得我好苦……幸好老李头管不住嘴最终还是告诉我位置,这才让我把他给接了回来,否则咱们宝宝不知得在那样的荒山野岭里头继续待多久呢。”

佟昔年只觉嘴巴苦涩,闷声说:“夫人,我……”

秀玲珑出声打断:“我知道。”

她垂眸浅浅一笑,一如她这么多年体贴温婉、善解人意的模样:“我知道,鑫王殿下对你有恩,我知道太后还是你发小,你们的感情凌驾一切,纵使牺牲一个孩子也再所不惜。我知你情义深重,当年鑫王是真的走投无路逼不得己才会将孩子托付于你,我更知道那些鑫王余党处心积虑想将明容捧上君王宝座,那些人中也包括你。”

“人总是渴望着求而不得的东西,明知时势已更,却妄想昔日旧梦,企图重登高峰。他们都是不满足的,不满足于现状,不满足于被先帝打压,因为他们是鑫王旧部,先帝当然不可能放过他们。”秀玲珑低哼一声,不轻不重,一瞬不瞬地盯着佟昔年:“可你不同,你可以明哲保身,为什么不?情义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牺牲我们的孩子?”

“还是说你觉得,孩子没了,可以再生?”秀玲珑嘲讽地摇头:“你又怎会懂我的心?就算宝宝不是我唯一的孩儿,他也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我的亲生骨肉。”

“你骗了我那么多年,你让我们的孩子代替明容去死,你怎么忍心?”痛苦在秀玲珑脸上一闪而过,随着而来的怨恨。这么多年她一直挣扎着、煎熬着。每当看到佟明容逐年成长,就像芒刺,扎在心中,痛苦窒息。

佟昔年捏着眉心,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疲倦与晦涩:“所以你一直在暗中破坏我和明容的部署,因为你知道明容根本就不是你当年所生的孩儿?你……恨他。”

“是!我恨他!”她安慰自己说这孩子是无辜的,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可每当看到他的面孔,她无法不埋怨无法不憎恨,无法不思念那个被替代死去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