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的和男伶唱的撞在了一起?,同样的词,一低一高,太?子却只听清了他和缓的低声陈说。

念珠被摩挲得温热,太?子脑子里出现了《越人?歌》最后?那两句,觉得裴溪亭这样不懂分寸、胆大妄为、胡言乱语的人?应该得到一些惩罚。

“过来。”太?子说。

裴溪亭起?身走到太?子跟前。

太?子说:“背身。”

裴溪亭老实地转身。

太?子看了眼?裴溪亭的膝盖,没有让他跪下,只说:“趴下。”

往哪儿趴?裴溪亭想了想,拿了一只坐垫过来坐了下去,不明所以?地说:“这样可以?吗?”

太?子没有回?答,侧身用笔蘸墨,用笔头挑开裴溪亭的头发?,露出瘦削的肩背。他说:“给你两个字,答得不对,就换成二十鞭,记住了?”

好嘛,生?气?了,裴溪亭乖觉地说:“记住了。”

“继续唱。”太?子没有看男伶一眼?,目光专注在裴溪亭的背上,落下第一笔。

那背颤了颤,导致这一笔没有写好,太?子收回?手,淡声说:“我从不写不好的字,你带了多少件衣裳来换?”

那股酥痒劲儿还在心里钻着,裴溪亭抿唇扼制,笑着说:“那就换个地方写。”

太?子用扇子打在裴溪亭肩上,让他背挺直,而后?重新落下第一笔。

裴溪亭这次有准备,并没有再哆嗦,却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柔软又坚硬的笔尖蹭过他的背,横竖撇……隔着两层薄衣服,仿佛隔靴搔/痒的抚/弄。

太?子搁笔,问话的时候,裴溪亭没有立刻答,也挺不直脊背,像是在遮掩什么。

太?子从后?面看见裴溪亭通红的耳朵、绷紧的下颌,他用折扇挑着那漂亮的下巴,迫使裴溪亭后?仰,抬头仰视自己。

“答话。”他说。

裴溪亭的脸也是红的,比点缀画舫的扶桑花还要?艳,外头的雨似是下在了他的眼?睛里。

“静口,”裴溪亭哑声说,“是静口二字。”

太?子看着那双凝水的眼?睛,问:“可明其意?”

裴溪亭点头,卖乖地说:“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乱说话了。”

折扇放在裴溪亭的下颌,警告似的点了一下,太?子说:“这么喜欢《越人?歌》,回?去抄一百遍,在我回?京前呈上来。”

“一百遍,手都废了,还怎么作画?”裴溪亭侧身面向太?子,仰头把他瞧着,“回?去再抄,行吗?”

太?子说:“两百遍。”

“……”裴溪亭说,“那您赔我一身衣裳,我这件是今儿在百锦行新买的,所谓‘梅天雨气?入帘栊,衣润频添柏火烘’③,这个时候的衣裳很难晒干的。”

太?子看了裴溪亭一眼?,突然想起?今日路过某条街时偶然在临街铺子里瞥见的一身衣裳。

“明日给你。”他说。

线索

小春园就在?淮水岸, 日夜笙歌,多的是挥金如?土的客,妈妈纵横欢场几?十年?, 见?过的好皮囊数不胜数, 今儿却也差点掉了眼睛。

从雨中走来的年?轻人约莫十八九岁, 穿着一身水红袍衫,似水乡里的一瓣殊异红莲, 正应了楼中弹的那句“面如?凝脂, 眼如?点漆, 此神仙中人①”。

裴溪亭在?檐下立定,微微一笑, 妈妈老脸一红,摇着手绢一福身,笑着说:“爷瞧着脸生,可是外乡客?”

“我来宁州游玩,听闻小春园的春声是只俏黄莺, 特?来欣赏一番。”裴溪亭说。

妈妈面露难色, “哟, 那真是不巧了, 春声这?会儿正在?招待贵客, 怕是出不来,不如?奴家另派人伺候?咱们小春园也不是只有春声啊。”

裴溪亭知道这?秦楼楚馆的规矩,说:“我来你这?儿就是要?听最?好的那把嗓子。我知道春声是个高门槛儿,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妈妈瞧瞧?”

他身后的元方从袖袋里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尽职尽责地充当少爷的随从,说:“我家公子不干别的, 就听个曲子,这?钱够不够?”

“够了够了,只是……哎哟,爷,奴给您说句实在?话!”妈妈走近一步,与微微垂下头来聆听的裴溪亭小声私语,“奴可真不是成心诓您的钱,春声这?会儿的确在?伺候贵客,是真的‘贵’客。”

富客与贵客不同,前者只有钱,后者就不同了。这?小春园来来往往许多客人,妈妈也是见?过世面的,能让她强调一句“贵客”的,多半是达官贵人。

裴溪亭叹了口气,可惜地说:“那我岂不是白来了?”

“爷,您要?真是只想听好曲子,我这?儿还有一个人,论嗓子不必春声差。”妈妈说。

裴溪亭笑道:“那怎么宁州只闻春声,不闻此人?”

“长得不够好呗。”妈妈叹了口气,笑着说,“来咱们园子里的客人,一百个里恐怕只有一个是为了单纯地听曲子,大多客人不都是听着听着就要?脱裤子吗?既然如?此,必得是要?好看的伺候,或者有手段些的,谁肯花钱要?个长相和性子都寡淡如?水的?”

裴溪亭说:“那妈妈还肯养着他?”

“他虽不招人,但会针线活,绣的荷包样式很?是漂亮,在?楼里卖得很?好。”妈妈带着裴溪亭去一楼的右台,指着那方木台架子,上?头摆着各色荷包,“他啊,只绣花样,但这?些荷包的布料颜色都是他搭配出来的。有些客人瞧见?喜欢的,就买来送给楼里的孩子们,或是送给外头的心肝儿,也能帮着楼里挣一分钱啊。”

裴溪亭拿起一只水芙蓉花样的水绿荷包,仔细瞧了瞧,说:“这?针脚的确细密精巧,颜色也搭得合宜,这?个我要?了……这?个也不错。”

狎/妓顿时变成买荷包了,元方抱臂,见?裴溪亭围着木台转悠起来,这?个也喜欢那个也不错的样子。

老鸨倒是笑开花了,说:“您都买了,咱们可就没得卖了。”

“卖给谁不是卖,妈妈挣钱还得瞧瞧银子上?头的名字?”裴溪亭选了七八个,吩咐说,“包起来,我待会儿一并结账。还有,我就点他了。”

“好嘞!”妈妈连忙招呼一旁的伙计给爷收拾东西,而后请裴溪亭上?楼,“奴家这?就带您上?去!”

那“主仆”俩跟着妈妈上?楼去了,三楼右侧,一人放下掀着柱上?青纱的手,转身进?了身后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