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踪浅淡地笑了笑,“是。”

他?的声音很轻,似是呢喃,裴溪亭便猜到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果然,游踪说:“若他?能够长大,今年也是十八岁……听说你喜欢吃鱼,他?从?小就是个?混迹山林的野小子,最会烤鱼,且烤得很好,殿下都说好吃,说不准你也会喜欢。”

“殿下都说好,那必定?是世间一等一的美?味。”斯人已逝,裴溪亭说不出太?多安慰的话,“游大人,他?是天上的星月,人间的四季,一直都陪着你。只要你还记得他?,他?就还在你身边。”

他?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纸包,里头是糖。

“我刚买的梅子糖,酸溜溜的,开胃生津,这个?天气正合适,就是老板有?些贼,一直诓我买大罐儿的,这价跟抢钱一样,要不是吃着还不错,我不可能让他?抢……”裴溪亭嘟囔着挑出了六块糖,一把塞到游踪袖子里,“您拿着吃吧,不喜欢不要丢,可以还给我。”

说完,他?转身走到家门前,开门进去了。

游踪握着那把糖,沉甸甸的,过了许久才拆了一颗吃掉,梅子味儿的,却吃出了五味杂陈。突然听到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眼舒朗的星空,少年咧嘴露出犬齿,笑着挥手叫嚷:“哥!”

游踪回到卧房,走到书?架前扭动机关,书?架中间的格子轻轻翻转,露出一方小小牌位。他?取香点燃,轻轻地插在莲花炉上,应道:“哥在呢,阿竫。”

淡烟袅袅,室内安静极了。

太?子睁开眼睛,看着格子里的小小牌位,说:“老白家的糖铺子倒了,不怪谁,越做越难吃,价钱还贵,不过兰茵街的‘孔家糖球’倒是红火了。”

他?看了眼排位上的名字,静了一瞬,转身走了。

俞梢云把小罐糖放到排位前,伸手摸了把排位,说:“给你买的橘子糖,阿竫,生辰快乐,十八了。”

*

“难怪,”裴溪亭躺在竹椅上画图,两只脚有?一搭没一搭地碰着,“我说游大人怎么对我多有?宽待,原是思念故人。”

“他?说的应该是他?的胞弟,游竫。”元方坐在一旁洗衣裳,“当年五皇子身旁的确有?个?使刀的小少年,是头凶悍的小狼,在五皇子那次遇刺途中以命护主,身中数箭,就此没了。”

裴溪亭曾听说游踪的父母都是猎户,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但?早早的得五皇子相中做了随从?,一路栽培,却不知道他?还有?个?英勇忠诚的兄弟。

元方拧干水,起身拿着衣裳走到院中抖了几下,一一甩上绳子晾好,除了他?自?己的,还有?裴溪亭的。

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元方乐得挣一份洗衣裳的钱,正转身去端水盆,突然,他?猛地侧身,看见了那只扒在墙头的大猫。

“小大王?”裴溪亭顺着视线看见虎头虎脑的小萌物,立马招了招手,小萌物翻墙而入,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竹椅前,高傲地仰起脑袋瞅着裴溪亭。

元方见它没有?攻击的意思,转身去干活了。

裴溪亭伸手去摸虎脑袋,也没问它是打哪儿来的,又哄又骗地把它抱住了,指着腿上的图纸说:“选一个?。”

小大王“思索”了一番,抬起前掌,按在那只“尖头西?瓜帽”上。

裴溪亭乐呵地说:“行,夏天就戴西?瓜帽,明儿我就拿着图样去定?制,咱们也有?遮阳帽咯。”

小大王拍拍裴溪亭的腿,似乎在说“本大王很满意”,裴溪亭赶紧捧手谢恩。

小大王在院子里溜达起来,裴溪亭没管它,继续低头修改图样细节,突然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瞧,小大王翻到隔壁院子去了,估计是砸坏了什?么东西?。

“谁许你自?己瞎跑的?”游踪的声音响起,“过来。”

小大王赶紧跑,才冒出墙头又被一只手按住,连忙瞅着裴溪亭向他?求救。

裴溪亭搁下纸笔,端着凳子跑过去站上墙头,垫着脚和游踪谈判,“游大人,放了孩子吧。”

游大人铁面无情,“私自?出门,损伤财物,我要缉捕它到东宫问罪。”

“我愿全额赔偿游大人所?损财物,并亲自?向殿下请罪。”裴溪亭诚恳地说。

游大人闻言想了想,还是善良地松开了小大王,小大王连忙攀墙逃离,和裴溪亭一道落地。

随后,裴溪亭自?费四十文赔偿了游大人的盆栽,并亲自?书?信一封,让小大王蘸墨盖戳,塞入小挎包,背着回家去了。

深夜,太?子看着蹑手蹑脚走到榻前的小东西?,说:“还知道回来?”

小大王头一回擅自?溜出东宫,本想去无影回无踪,没想到在外头惹下了“官司”。这会儿被主人的目光看得脑袋更低了,它小心翼翼地凑到榻前,抖了抖身上的小挎包。

太?子看着那只小孩子喜欢背的小狗样式的袋子,从?中拿出了一封信,赫然写着:殿下敬启。

是裴溪亭的字。

打开一看,信纸半点不工整谨细,左上角画着一只双掌合十的小大王,旁边写着小字:

“经反省,我已经深刻地认识了自?己的错误,我不该擅自?溜出家门,损坏游大人的盆栽,我知道错了,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希望主人不要扣我的食粮。”

下面还有?一只举着“我错了”牌子的小大王,右下角还有?虎爪印,赫然是小大王的盖章。

太?子合上书?信,伸手轻轻捏了下小大王的耳朵,淡声说:“你们倒是脾性相投,很合得来。”

小大王嗅着主人的手,察觉他?没有?不高兴,于是攀上榻沿,一脑袋砸在主人的腿上,撒娇似的蹭了两下,陪他?处理公务。

寝殿的烛火半夜未歇,直至半夜一闪闷雷,随后暴雨如注。

烛影剧烈地晃了一下,裴溪亭被闷雷声吓得钻进了被窝。可惜夏日的薄被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他?抬手揪住枕头,眉心紧紧地蹙着。

那雷声似远似近,听不真切,但?一声接着一声,似要把人的耳膜锤破。

“赶紧给钱,否则我杀了他?!”故意压低的粗嘎男声剐蹭着裴溪亭的神经,他?迷蒙地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冷静坚决得让他?钦佩,“这笔钱,你有?命拿也没命享,白折腾。”

“别?说那么多废话,两天内,我要见到钱,否则就砍碎了这个?小崽子,给你来一招天女散花!”男人粗糙的手猛地辖住裴溪亭的脸颊,示意他?对电话那头出声。

裴溪亭下意识地挣了挣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干燥的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颤声说:“妈妈……”

电话那边静了一秒,女人说:“钱不可能给你,放了他?,这件事情我们家可以当作没发生。”

绑匪冷笑,“老子信你的鬼话!我要的是钱,从?现在起,每隔仨小时,我就切一根这崽子的手指,看他?没了手,以后能干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