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堂说不清楚,索性暂且不作他想, 捧手行礼,说:“我与家父听说了这?里的事情?,立刻前来面见小侯爷,盼着大家能坐下好好商议出个解决法子?来。”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的事情?, 有什么好商议的?”上官桀一边往花楼里走, 一边说, “年轻人偶尔发生争执, 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令表兄未免太盛气凌人了。方才我出来,有人还调侃呢,说怕是?我们?上官家没?人了,才叫人打到脸上来。”
这?话来者不善, 裴彦和裴锦堂脸色微变,就知道这?事难办成了。
花楼已经被上官家的人清出去了, 汪其被绑着丢在角落里,一楼大堂安静得很,老鸨带着那个妓子?候在一旁,见这?上官桀赶紧见礼。
上官桀坐在椅子?上,用鞋尖挑起那妓子?的下巴,哂笑道:“我当是?什么绝色倾城,能让我家小子?为你争抢。”
妓子?俯身一拜,说:“小侯爷明?鉴,奴与卿少爷本是?谈话音律,共谱乐曲,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今日也是?如此。卿少爷慈悲心?肠,将奴这?样腌臜出身的人当做同好,愿意以礼相待,这?才为奴出头,招了汪公子?的忌。惹出这?样的事来,千错万错都是?奴的错,但卿少爷委实是?无辜受罪,请小侯爷做主。”
妓子?脸色发白,纤细的身子?紧绷着,却算得上不卑不亢,一席话都是?为了上官卿,上官桀也满意,说:“自家弟弟平白受了委屈,我自然要做主,还要喊冤啊。”
汪其酒醒得差不多了,窝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小侯爷。”裴锦堂上前,“表兄冲动伤人,理?应付出代价,该赔罪该赔偿的,我们?都没?有二话,只请小侯爷留一份体面给表兄。”
“倒是?奇怪,虽说汪其是?裴家的亲戚,可?他在外?头惹了麻烦,怎么不见姓汪的出面调停?”上官桀对裴家父子?说。
“丈人年纪大了,经不住吓,闻听消息就昏厥了过去,家中总是?要留人照顾的。我那大舅兄一听消息便来了,许是?慌忙之中找错了地方。”裴彦顿了顿,赔笑说,“我们?诚心?赔罪,还请小侯爷勿要误会。”
“诚心?赔罪,自然很好,可?这?件事不能轻易揭过去,家弟不能白受罪,我们?长宁侯府以后也还是?要在邺京立足的。依我来看?,”上官桀说,“其一,汪其负荆到我长宁侯府门前磕头赔罪;其二,家弟治伤养伤的一切药材损耗由汪家承担;其三?,汪其自断一臂,同罪受之。”
裴彦闻言说:“前两条是?该的,可?这?第三?条……”
“裴大人,看?在锦堂的面子?上,我已经很留情?了。”上官桀笑着说,“蓄意伤人,哪怕告到官府,汪其也要挨板子?,只是?此事若是?让官府插手,我们?上官家和汪家可?就结仇了。”
裴彦闻言没?话说了,上官小侯爷说的不错,这?已然是?留情?后的处置法子?了。现下最要紧的是?不能和上官家结仇,否则哪怕今日事了,汪其以后也不好过。
“小侯爷。”侍卫快步走到上官桀面前,轻声说,“裴三?公子?请您对面喝茶。”
裴家父子?闻言对视一眼?,没?想到裴溪亭会掺和进来,裴锦堂剑眉微拧,担心?是?母亲拿步姨娘威胁溪亭了。
“哦?”上官桀目光微动,起身径自离开了花楼。
对面茶楼,裴溪亭站在二楼一扇窗前,瞧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风吹动马车上的府牌,“汪”字露了出来。
裴溪亭轻嗤了一声,面露不屑。
“汪家人早已到了,却不敢进入花楼,不就是?要让裴家父子?打头阵,看?看?能不能天上掉馅饼,不用出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上官小侯爷的冷眼?,就把儿子?的事情?了了吗?”上官桀进入雅间,看?着自窗前转身的人,“溪亭,你们?裴家忒老实了。”
他目光奇怪,恍然有之,震惊有之,若有所思有之,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总之深沉又复杂,紧紧地粘在裴溪亭脸上。裴溪亭暗自奇怪,却没?什么兴趣思考小侯爷今日抽的哪门子?风,说:“所以我才请小侯爷来喝一杯茶,请坐。”
上官桀收回目光,走到一旁的茶桌边坐了,说:“今日待我的态度这?样好,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裴溪亭跟着落座,侧手说:“新得的阳羡茶,请小侯爷品鉴。”
阳羡是?贡茶,上官桀眉头微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其香醇必定是?上品茶叶,来头不一般。他抬眼?看?向?裴溪亭,说:“还未恭喜你,出任东宫文书。”
“我是?什么小人物,全凭殿下恩重如山,抬举我做事还算细心罢了。”裴溪亭微微一笑,“不比长宁侯府才俊辈出,小侯爷更是深受重用。”
裴溪亭眉眼?精致,却有清冷俊气,丝毫不显得艳俗阴柔,此时一笑,眼?尾轻轻上扬,光彩惊人。
上官桀见识过这张脸上凄然惨淡的笑、阴阳怪气的笑、疏离冷淡的笑,也见过裴溪亭给别人的笑,或温顺乖巧,或温柔亲昵,却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对自己露出这样平和的微笑。
“小侯爷?”裴溪亭说。
上官桀陡然回神,说:“哦,你说。”
裴溪亭:“……”
小侯爷今儿不大对劲啊,裴溪亭抿了口茶,说:“我找小侯爷有何事商议,小侯爷想必了然。”
“所以才奇怪。”上官桀说,“是?不是?被你那主母威胁了?”
裴溪亭说:“汪家如今落魄了,我却踩了狗屎运,夫人但凡是?有点?脑子?,都不至于到我跟前拿乔。”
他这?么说,上官桀便明?白了,摇头说:“汪氏掌家多年,性子?强势,她哪怕心?里忌惮你,却仍要好住自己作为你家主母的脸面和气势,不会向?你服软。”
“不要紧。”裴溪亭说,“事情?落到了头上,总归得服软。”
上官桀挑眉,说:“那你又打算如何说服我?”
“我以为小侯爷本就愿意成全二哥。”裴溪亭说。
上官桀闻言又露出那种奇怪的眼?神,裴溪亭心?中纳闷,听对方说:“锦堂的面子?,我已经给了,否则汪其此时还能是?个全乎人?”
“给面子?是?给面子?,可?昔日的误会还在。”裴溪亭说,“若小侯爷还在意和二哥的情?谊,我愿意出面做东,请二哥和小侯爷吃饭,说清误会。”
“误会?”上官桀笑道,“你心?甘情?愿?”
“既然是?交易,自然心?甘情?愿。”裴溪亭淡声说,“小侯爷若是?愿意赏我一分薄面,以后我自然也愿意以礼相待。”
上官桀摩挲着茶杯,说:“就像你待赵世?子?那般,见面就笑?”
“那倒是?不敢保证,若是?今日心?情?不好,我也笑不出来,笑出来也假得很。”裴溪亭玩笑道,“小侯爷若是?就喜欢我的假笑,我也不是?不能给。”
上官桀轻笑,“这?话说得像赏赐。”
“可?不敢。”裴溪亭给上官桀倒茶,“之前因着五公子?的事情?,侯爷和小侯爷心?里不顺吧?”
上官桀看?着裴溪亭倒茶的手,说:“看?来溪亭有值钱的消息。”
“倒也不值什么钱,只是?听说左武卫指挥使、小侯爷的顶头上司近来因为酗酒被上面斥责了。”裴溪亭笑笑,“这?不是?年底要武考了么?小侯爷年轻力壮,只要加把劲儿,明?年我就得叫您一声‘指挥使大人’了。”
同在左武卫,这?个消息上官桀不是?全然不知,只是?碍于上官明?的事,他不敢轻易出头。此刻听裴溪亭这?么一说,上官桀说:“是?个值钱的消息,你这?会儿就告诉我,不怕亏?”
“咱们?话茬都敞开了,小侯爷又是?个敞亮痛快的人,我哪里用得着担心?这?个?”裴溪亭见上官桀的脸色,端起茶杯敬他,“汪其负荆请罪,长宁侯府的面子?仍在,传出去只会说小侯爷重视与我二哥的朋友情?谊,这?才大发慈悲轻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