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一时没懂。

“虽然平素不显,但殿下其实很听富贵公公的。”太子失聪之后,富贵可以说是唯二能够接近太子的人。一如太子失明之后,身边侍候的人就只剩下富贵一个,足见太子对他多有听任与信赖的。

梁羽仙心中感慨之余,不免还有一丢丢的小嫉妒,现在的她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指不定还不如富贵呢。

远在膳房的富贵喷嚏连天,可把负责伙食的厨子俩给嫌弃得不要不要。富贵只当是昨夜吹风给冻着的,揉完鼻子继续嘱咐厨子煮鸡蛋,顺便把太子的早膳给一并端上了。

正当他端着盘子往回走的时候,富贵眼见看守院门的侍卫奔往太子的寝屋方向,行色那个惊恐仓皇,令富贵不由心生狐疑,等他匆匆跟着回去,只见侍卫一进就跪了下去,高声来报:“圣上、圣上驾临”

这个消息很突然,除却听不见的太子之后,沈昀与梁羽仙均是变了脸色。

继太子驾临武安侯府之后,隔日皇帝也来了。倘若情况不那么特殊,武安侯爷沈荀指不定会挺直腰板率领整府上下亲自前迎并高呼一声蓬荜生辉。

问题就在于太子来意本是暧昧,倒霉催的一出宫来就在这儿不幸遇刺,连马带车险些和人一起炸了个粉碎。万幸太子保住性命,没缺手缺腿也没痛没病,勉强给予沈荀忐忑的心中一丝慰籍……

可惜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他抱存侥幸之心安然入睡之时,太子那儿正发生了预想之外的大事情。

昨夜太子的一封信被连夜送回皇宫里,不仅将皇帝从美人怀里挖了出来,还把整个内宫都被惊动了。

当夜皇帝怒气冲冲掀了整个御马厩,厩长厩丁草夫全被一股脑围起来逐一盘问,御用的马匹马粮全拎出来逐个清查。御马厩的动静实在太大,直接影响了各宫各苑正在熟睡的各路贵人,因为皇帝的御令陆陆续续下到了各宫头上。

无论作为主子还是奴才的,各宫各苑但凡近期曾经去过的路过的或者与御马厩有零星半毛钱关系者,当夜通通都被抓起来了。隔日晨早皇帝带着乌漆漆的一张脸上早朝,一反腆肚子打磕睡的常态把满朝文武通通泼了个狗血淋头。

就在若干大臣一头雾水满脸蒙逼又委屈之时,皇帝大手一挥,摆驾出宫说是要去接太子了。

这下子,无论事前知不知悉内情的一干臣子后宫诸妃可算都知道皇帝大动干戈这是在给太子殿下找场子呢,如今亲自出宫接太子,这面子可谓给足了十成十。

天下人都在感慨太子殿下多么得势的当下,皇帝庞大的身躯占据在武安侯府厅堂中央主位上,身边站着他的内监总管吴德馨,左手边下第一个位子坐着沉默不语的太子,余下跪在地上的除了沈家父子和富贵,还有一个梁羽仙。

核心人选都到齐了,皇帝托着下巴来回扫了扫:“沈爱卿倒是赶巧,素闻沈卿过路不入归家门,今次难得休沐在家,怎就碰上这种事。”

沈荀老脸一红,没想到竟连皇帝都对他的那点风流事迹多有耳闻:“臣因家中琐事不得不亲自归家着手处置,又因内子患疾,臣只好……”

“朕已听闻夫人有疾,这趟还从宫中带来一些上佳的药材补品,想必令夫人应该用得上。”皇帝一摆手,得到授意的吴德馨立刻命手下将一箱箱人参冰莲各种珍稀药材抬了出来,一一摆在沈荀面前。

沈荀一脸呆木地盯着眼前这些连他们侯府都用不起的珍稀药材,一时间连谢主隆恩都忘了。

“谢陛下恩赐!”

身边传来沈昀的高声谢恩,沈荀这才忙不迭跟着跪恩。

“令夫人虽无诰命,但多年以来相夫教子内外兼持,沈卿方得以专心治外,为我大魏立下诸多功绩。朕念其子年少侍读,忠君尽孝,如今已为太子左右臂膀,夫人功高苦劳,这些就当是朕对她的嘉奖,改日待她身子好转,再决议另行授封。”

沈荀神色微疑,近些年来比邻和平,所谓的功勋战绩多半都是早年立下来的,他调守皇城地界许多年了,哪还有什么战功战绩?再说起儿子,进宫伴读少说十数年了,如今人都长得比他这当爹的还要牛高马大了,才来说不容易?

这么多年都没见皇帝关心过这回事,怎么现在无端就想起要给他的夫人封诰命?尤其还是赶在这种节骨眼儿来说事,联想到之前夫妻之间的种种不愉快,沈荀不禁侧目瞥向安静落坐的太子,心下一沉。

搁在以往,皇帝的确没有闲情去管别人的家务事。这会儿之所以突然拿张氏的病说事,盖因太子借口调兵的那封信里,直言不讳打报告,特意给沈荀穿小鞋。

其实皇帝如果没有自己来了,说不定会睁眼闭眼没当回事,不过眼下他既然亲自来了,就不能当作看不见。可沈荀毕竟是有功之臣,这点家务事还不能让皇帝真拿他怎么收拾,眼下侧重赏赐并且授惠他的夫人,主要还是给他一个小小的警示。

自觉给太子一个交代的皇帝倚回靠垫上,瞥见太子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才接过吴德馨续上温度恰好的一杯茶:“昀世子,你来给朕说说,昨日太子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昀一阵迟疑,终究还是一五一十将昨日侯府门前发生的好起祸乱叙述给皇帝。

大体什么情况其实皇帝早在接到太子书信之后已经打听过了,如今想要的不过是更具体的情况与细节。皇帝越听面色越沉,直到沈昀说完,皇帝已经勃然大怒:“这些该死的恶贼,实在是太猖獗了!”

不说武安侯府建在皇城根儿,这一片地几乎住遍了诸多皇亲贵戚重臣要员,治安各方面可称一流,尚且还被歹人混入其中,眼下最可恨的是居然牵涉到了皇宫内苑的安保问题。倘若此事真是宫里人所为,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更多了。

“太子身子抱恙,着实不该来胡闹,冒来出宫这一趟的。”皇帝不认可地摇头,等着等着,却迟迟没有等来太子惯常的冷讽与反驳。这时皇帝又重新看向太子一眼,若非时不时见他动了一动,又往边上摸茶盏,皇帝指不定要以为安份过头的太子是不是给睡着了?

皇帝默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反正该发的脾气在宫里已经发过了,这时候皇帝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冲堂下余人继续大撒火气,他收整情绪,慢条斯理地重新扫过其他人,目光定在梁羽仙身上,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这位,便是新近给太子看诊的梁大夫吧?”

第80章 讳和

听见皇帝将注意力转移到梁羽仙身上, 除了孰事无睹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 富贵与沈昀皆是身体绷紧。

梁羽仙身子微倾,恭身一拜:“民女梁羽仙, 叩见陛下。”

这一拜并未能够立刻起来, 因为皇帝没有免礼,也没有说话。片刻的沉寂令屋里的其他人皆为之心惊胆战,沈昀一咬牙:“回陛下,梁姑娘本是臣从青叶谷特意请来为家母治病的。青叶谷医名远扬,梁姑娘医术高明,恰逢殿下身体不适,臣斗胆请她入宫, 希望能够借助闻名于世的青叶谷医术为殿下根治顽疾。”

沈荀立刻横了儿子一眼,别人自己不会解释,轮得到他来帮什么腔!

梁羽仙微微侧身,瞥向跪在左前方的沈昀侧庞。他凝眉沉色, 谁也没看。

“原来如此, 想不到这般年轻的姑娘竟然已是如此出色的医师。”皇帝摸完胡子,慢条斯理地把手放下:“既然梁大夫是为令堂的病情而来,不知令堂如今可是已有康复?若是身子健朗, 怎不见她出门相迎?说起来, 沈卿适才明明就说归家一趟是因内子患疾……怎么?还没治好么?”

说到这事,沈荀面露尴尬, 心虚地垂下脑袋。

皇帝却没有看他:“据朕所知, 梁大夫入京也有好些时日, 倘若这都不能治好夫人……朕又怎能确信她能治好太子?”

沈昀暗暗皱眉:“回禀陛下,正是因为在梁大夫的诊治之下,苦扰家母多年的病痛的确有所减轻与好转,臣方得以确信她的能力,进而举荐入宫,为太子诊治……”

“哦?”皇帝神情淡然:“那太子的病,可治好了?”

沈昀张嘴哑然,沈荀趁势说道:“陛下,微臣此番归家本意也是为了内子的病。内子患病已有好些年头,请过的大夫数不胜数,可是一直不得根治,只怪微臣以往一心卫国,时常不能留在家中陪伴妻儿,只好将府中事务全都交给臣的长子昀儿打理,可谁成想……”

沈昀皱眉看向他的父亲。

“谁成想,昀儿终是年纪尚轻,很多时候处事不周思虑不全……这位梁大夫在行医方面确有几分本事,只是到底经验不丰医识薄浅,昀儿也是事急心切,方会莽撞决策,竟将她送入宫中。”沈荀一脸苦楚:“事到如今内子的病越渐严重,这些都是臣的儿子一意孤行所生出来的祸事,臣疏忽有错,臣也认了……可事关太子殿下的安危性命,臣万不敢再继续放纵下去!”

沈昀难耐焦虑:“爹……”

“闭嘴,你个不孝子!”沈荀怒声喝止:“你害你娘还不够,难道还想害了太子殿下吗?!我不管那个女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从现在开始你娘的事你别管了,家里的事你也别管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究竟错在哪里!”

沈昀面色苍白,当接收到他爹警示的眼神之时,十指紧紧蜷握起来。

富贵皱眉打量,着实有点看不下去,可他抬眼看见皇帝面无表情的脸,以及站在身边的吴德馨,想出头的心又蔫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