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姝看向泪如雨下颤唇低泣的凝雪,心底嘴里的笃定都变成了一句不确定的质问:“你都说了什么?”
凝雪不停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都是小姐的主意,是小姐逼我做的!”
沈玉姝睁大眼睛:“你胡说!”
“是小姐受不到周小姐的欺负,她太难受了,她求着奴婢帮她……奴婢只是不忍心,奴婢一时心软才会听了小姐,奴婢不该帮她的……求世子饶命,放奴婢一条生路……”凝雪哭哑了嗓子,越哭越加凄厉,让夜深人静的沉寂祠堂变得诡怖之极。
“才不是!”沈玉姝泪眼婆娑:“明明是你想出来的点子,是你说可以给周安蓉一个下马威,你说这样她就再不敢……”
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凝雪眸光晦暗,沈玉姝虽然忍受不了周安蓉的欺凌,却从没胆去真想什么害人之事,否则也不会忍她忍了这么久。所以当她成为沈玉姝的倾诉对象,作为小姐身边最亲切的贴身丫鬟,凝雪计上心头。
她讨厌周安蓉,不同于沈玉姝的那种畏惧,她是真的想让周安蓉去死。
凝雪忌惮周安蓉,更嫉妒周安蓉。
因为沈家有意与周家结亲,有意让沈昀迎娶周安蓉。这对一心钟情沈昀的凝雪无疑是个极大打击,因为身份之差永远是她无法抹煞的心中之痛,尤其在得知这是一个怎样嚣张跋扈的恶毒女人,凝雪能够想象得到纵然身份卑微的她今后或将有幸被沈昀收入房中,可对上出身名门的恶毒主母,她的日子绝不好过。
要么搅黄这门亲事,要么让周安蓉去死。
凝雪心中油然攀升这股子念头,久久挥之不去,所以她想到了借刀杀人,借沈玉姝的手。她之所以会向沈玉姝提议设计利用蝶毒与青阙鸟加害周安蓉,一方面是因为确认过毒性有多厉害,另一方面还是想要一石二鸟,将梁羽仙一并拉下水。
青阙鸟是梁羽仙的,倘若周安蓉真在这场意外中丧生,梁羽仙难辞其咎,纵然沈家有心回护,总也不可能为了个外人得罪周家吧?一口气对付两个情敌,何乐而不为?
她始终藏在背地里,万事还有沈玉姝顶着。只要沈家要保沈玉姝,沈玉姝一定不会有事,而以她与沈玉姝超乎主仆的情意,沈玉姝也一定不会让她有事。
凝雪千算万算,只没想到梁羽仙会让沈昀来试探她,还是拿沈玉姝来试探她。
梁羽仙知道凝雪钟意沈昀,有些话别人说来可能不容易糊弄的事情,沈昀做起来却轻而易举。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凝雪以己度人,拿自己作贼心虚安在别人身上,拿自己的思维去套沈玉姝。
她可以轻而易举出卖沈玉姝,沈玉姝却不能。沈玉姝是真把凝雪当作比亲人更重要的知心小姐姐,所以她全心全意信赖她,却到头来反给自己打脸了。
沈玉姝的泪滑落下来,她一瞬不瞬盯着凝雪,可凝雪只一昧抹泪,一昧将袖掩住自己。
“方才你不是说全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吗?”梁羽仙淡道:“正好她招了,你也认了,如今这算不算真相大白了?”
最后那句话是在问沈昀,他微一皱眉:“慢着……”
轰地一声门被撞开,堂外的昏黑被大片烛火所照亮,鱼贯而入的下人将凝雪狠狠按压在地板上,紧随而至的正是武安侯沈荀。他面色蒙霜,冷冷盯着祠堂里的一干人等:“此等恶婢不仅施计伤害侯府尊客,竟然还敢阴谋诬害主人家,立刻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今日便还平阳伯以及周家小姐一个交代!”
凝雪脸色刹白,哭声惨厉:“不是、不是奴婢!求侯爷开恩,救侯爷饶了奴婢啊!”
她求了武安侯也求了世子,最终求助无果只能挣扎着扑向沈玉姝:“救救奴婢!小姐,求你救救奴婢啊!刚刚奴婢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是世子说你已经把全部的罪过都推给奴婢,奴婢也是一时情急为了自保才这么说的呀!”
沈玉姝双唇发颤,她僵着身子,听见曾经温柔的声音哭哑了,柔美的面容哭得花了脸,一时间想要张口说什么的,可是从武安侯身后却冲出来一个人,疾步拥住了她,然后用力推开凝雪:“你不要再祸害她了!”
凝雪被推倒在地,睁眼看着着殷姨娘。
沈玉姝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与温暖,再也控制不住哭倒在殷姨娘的怀抱里。
武安侯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被殷姨娘给求来的。
且说他这一趟回家的心情实在很糟糕,曾经最宠幸的夏姨娘死在牢里不说,正室又联合嫡子来反了他,整个侯府没几个贴心人,若非太子因为傍晚发生的意外滞留府中,沈荀今夜甚至不会留在府里。
被迫留在府中过夜的沈荀思来想去,只能去找整个侯府唯一懂得体贴他的殷姨娘。
殷氏是个安守本份的小女人,虽说容貌不算最好,但胜在温柔体贴,从来都是最懂得如何在沈荀最需要的时候安慰他的一个人。在这样温情款款的解语花身上,沈荀能够挽回白日里被羞辱的男人尊严,不同便于殷姨娘多说了两句,今夜便顺便宿在她的屋子里。
便是趁着这个机会,殷姨娘给武安侯吹了几句枕头风,为的是把沈玉姝给保下去。
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放眼整个侯府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了,沈玉姝虽非殷姨娘亲生,可到底是她膝下养了这么多年,如今身娇肉贵的小身板被罚去跪祠堂,殷姨娘自是舍不得,这才会劝着沈荀来看女儿。
只要让沈荀瞧见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素来对女人心软的沈荀就算白天态度再强硬,这时也会软下来。
哪曾想这一来,却瞧见了这番情景。
沈玉姝抱住殷姨娘才像是有了主心骨,全身心都依赖着她,再也不去看凝雪。
沈荀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算不到沈玉姝的头上,为保沈家也为保这个女儿,他只会将这个无关紧要的丫鬟推出去。
耳边全是凝雪的凄厉哭叫,响彻半边侯府内院,沈昀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见梁羽仙几步跟了出去,他一见连忙也跟,就听背后传来冷冷的说话声:“这里是沈家祠堂,今后不许你再带任何外人踏进这里!”
沈昀回头,沈荀看也不看他一眼,晦气地先一步走了出去。
殷氏不敢多留,含蓄地冲沈昀点了下头,便护着沈玉姝也走了。
沈昀独自站在祠堂里,他转身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神情复杂地扫过一遍,然后跪地磕了个头,再追着梁羽仙走了出去。
第69章 敌意
梁羽仙追出来的时候, 凝雪身上已经重重落下了好几棍。掌棍的下人是被下达死令的, 谁也不敢同情她,武安侯说了要她死, 她就活不过明天。
凝雪虽是被卖进侯府的奴才, 可她自小运气很好,一进府就被张氏身边的嬷嬷挑去主院,那时张氏身子还健朗,虽然偶有头疼的时候,但也不是很严重,脾气相对也温和,待人待事都挺好。张氏的病情越渐严重时, 偶尔会对身边下人发脾气,那时她又正好调去照顾嫡小姐,在她的有意教养之下,沈玉姝对她心存孺慕之情, 待她从不分高低尊卑, 自此凝雪的身份在侯府之内水涨船高,起居待遇堪比半个主人家。
养尊处优了太多年,凝雪几乎快要忘记她原本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丫鬟, 除了沈玉姝会在乎她, 偌大的侯府根本没有谁会去在意她的死活。
事到如今,就连沈玉姝都不再看她一眼。
起初的大声痛呼在一棍又一棍落下之后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凝雪满身血泊趴在地上, 胸中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 奄奄一息地挣扎求存。
在视线慢慢模糊之前,凝雪看到有人向她走来,那抹身影曾经令她无比嫉妒,这时候也已经没有力气去恨她。
梁羽仙抬手制止又一棍落下,她不顾下人的劝阻,挽裙半跪在凝雪跟前:“我有话要问你。”
凝雪没有动,眼底的光一点点涣散,就连胸口的起伏都变得极其微弱,也不知对于外界的声音,她究竟听见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