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夜深,空旷的祠堂正前方只有一排排庄重的灵位,恍恍惚惚的烛光摇曳令环境昏暗与森然,小小年纪的沈玉姝独自跪在列祖列宗的灵牌面前战栗发抖。

她虽不敢反抗父亲,可还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哭出来。起初祠堂断断续续不停传来幽怨的哭声,守在祠堂附近的下人还会感慨怜怜悯,可久而久之就会变成一种倍受叨扰的烦躁,而随着夜色渐深,沈玉姝早就已经哭累了。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疲力地低垂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突然听见咿吱一声的开门,令沈玉姝没能放松的神经倏然一绷,惊醒了。

沈玉姝抬眼一看,目光有点呆滞:“怎么是你?”

来人把门阖上,从烛光未能照耀的门前位置徐徐走来,微微一笑:“因为我比较闲。”

其实梁羽仙一点也不闲,目前她手头上可挂着两个病号,身份一个赛比一个,病情一个赛比药石难调。不过目前张氏尚在昏迷,太子尚是忙碌,这反倒清闲了梁羽仙,有空跑来这儿找沈玉姝。

当然,估且叫做借住府上的梁羽仙理所当然更没资格入祠堂,难道外面就没有人记得提醒她赶走她?沈玉姝立刻喝斥:“这里是沈家祠堂,不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地方,你给我出去!”

“我能站在你面前,自然是有能够站在这儿的道理。”梁羽仙好整以暇:“反倒是玉姝小姐你,无缘无关被罚在这儿,才是真没有道理,是不是?”

沈玉姝眼神闪烁,撇开脸不说话。

被无视的梁羽仙也不在意:“玉姝小姐,我今日来是受人委托。你知道的,你在老侯爷面前说的种种话语,实在令他很受屈。”

彼此没有正面提及,但沈玉姝却是知道梁羽仙指谁,可她不旦没有愧责,反还勃然发火:“他有什么好委屈的!是他把你带回来的、是你养的那只东西伤害安蓉姐姐的。我只不过是刚好也在现场而己,凭什么是我跪祠堂不是他!”

梁羽仙挑眉:“所以在知道你犯错的时候他没有训骂,在周家找上门来的时候没有将你推出来,在你说谎欺骗武安侯的时候没有多加反驳都得怪他咯?”

“归根结底都怪他纵宠无度,才会害你变本加厉,无法无天。”

沈玉姝气得发抖:“才不是……”

“不是吗?”梁羽仙打断她:“那我就想不通了,你凭什么对他的怨气这么重。”

沈玉姝满目阴霾,抿唇不语。

“纵然他有疏忽之时,也的确不够恪尽一个兄长的责任,或许他的态度不算亲和,可该有他的从来没有短过你的,在你受伤生病或者惹出事端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视而不见,而是竭尽所能地护着你,那么你这个只会惹事生非娇纵无度的妹妹,又凭什么还要去怨怼他?”

“才不是!”沈玉姝满面涨红,哭涩的眼眶里再起泛起水雾:“明明是他讨厌我,他就只会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他就是个伪君子!”

情绪失控的沈玉姝再次落泪,泣不成声。

梁羽仙瞥过门外烛光闪动的灯笼剪影,淡淡接着说下去:“人无完人,谁也不能做个真菩萨,就算他有不是之处,可他始终耐着性子包容你,遇事第一个为你挺身而出,尽最大可能去满足你,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的?”

“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足?”

“不知足?我怎么就不知足了?”沈玉姝恨恨抹泪:“我自小就养在殷姨娘身边,有谁管过我了?爹娘从来就没有仔细看过我一眼,兄长也从来没有好好关心我,下人个个都当我是害人精,个个都只会在背地里说我!”

“我知道你们都怨我怪我,可凭什么错的就是我啊?!”沈玉姝嚷道:“娘亲的病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想的,难道投身她胎就是错了吗?是不是我活着就是错的!”

“还有阿兄!他明明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来抢我的!”沈玉姝牙齿打颤,像是气得浑身发抖:“说什么娘亲惦念着我疼爱我,可她嘴里十句有九句都是阿兄!只要提及阿兄就全是好,提到我就是摇头,我又做错了什么?!”

“凝雪明明是我的丫鬟,她明明说会永远陪着我的不走的,可她如今就只是心心念念嫁给阿兄,她心里一点都没有我!”

“阿爹一年到头见不到人,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回来就只管罚我骂我!”沈玉姝颤声哭泣,大喊出来:“安蓉姐姐的事又不是我的错!明明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喜欢阿兄,非逼我带她去阿兄房里的!”

沈玉姝匍匐在蒲团上掩面哭泣,纵然听见脚步接近也不理:“她就只会欺负我,在外人面前故意假装跟我稔熟的样子,背地里就只会对我指东指西,稍不顺意就骂我。”

“我不想跟她往来了,她就跑到家里来,什么都得让着她,还说这个家以后都是她的,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嫁给老匹夫!”沈玉姝被吓怕了,因为周安蓉说得似模似样,因为母亲的确说过要与周家订亲。她什么也不懂,根本还不懂就算周安蓉真嫁进她家,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压根轮不到一个兄嫂作主。

更何况周安蓉还不一定就会成为她的兄嫂。

“所以你恨她?”

沈玉姝含泪抬首,面前眼前的女子。她的模样太好,以至于即使明知她并没有表面的好,沈玉姝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实话:“我恨她。”

“所以你恨不得毒死她。”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沈玉姝一个激灵,退开身子,如遇猛兽般看向梁羽仙。

“你们设计下毒,引导她去触碰,先是蝶毒、再是青阙,无非都是想要置她死地。”梁羽仙悠悠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她:“你一个人不够周全,也做不来不被察觉与发现,因为同行的人太多,所以必须还有同伙。”

她微微一笑:“是凝雪,对吧。”

“所以她包庇了你,而你也包庇了她。”

第68章 认罪

祠堂的大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沈玉姝惊愕回首, 只见沈昀将凝雪押进门来,她双唇发颤, 面色惨白, 也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

沈玉姝呆滞地坐在地上,突然张口:“不是,是我自己做的,全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太讨厌周安蓉了,我恨不得她死。”

凝雪身子微震,她蓦然抬首, 脸色没有好转,反而越发苍白。

沈玉姝很坚定,她抿紧双唇,恶狠狠地盯向立在门口的沈昀:“她什么都不知情、就算真做了什么那也是为了我, 不关你事!”

“是吗?”

耳边的轻喃很近, 沈玉姝猛打寒战,想要瑟缩身子,却见梁羽仙越过她走向门口的位置, 不咸不淡地扫过凝雪, 又瞥了回去:“那你大概是不知道,在我进来之前, 你这位知心小姐姐可是早就把你给供出来了吧?”

沈玉姝一愣:“不可能。”

她们提前已经说好了, 反正周安蓉就算醒了也肯定不敢承认自己逼她擅闯沈昀寝屋的, 肯定会把所有的错推往她身上来的,那就算的确是她引导周安蓉潜进兄长的房里又怎么了?这样的事可以是意外,别人说起来顶多算她年纪尚幼任性胡为。

她是这个家里的嫡小姐,嫡母嫡兄素来纵宠,真出了什么事顶多就被训两句,肯定不会真拿她怎么办,虽然中途来了她爹这样的意外,不也只是罚她跪了祠堂,没真拿她怎么着么?

就算周安蓉当真不幸死在武安侯府也没关系,无论是为了武安侯府的名声,还是为了保全她这个嫡小姐,家里必然会想尽办法息事宁人,绝不可能任由年纪轻轻的她来背负这条罪名的。

所以凝雪说过万不得己她会供出一点实情,但这是为了掩盖这里面的真正内情。她说她会处理得很好,绝不可能露馅的,绝不可能。